第143章在下维扬黄蕴英,敢问姑娘芳名
第143章在下维扬黄蕴英,敢问姑娘芳名
气氛骤然冷峻,叫人忍不住生生打个寒颤,月仙偏头往身侧瞧,黄若璞浑身紧绷,像一张拉满了蓄势待发的弓,她有心叫他稍稍卸下点劲,伸手触上他的小臂,却摸到一片薄且硬的护甲。
她缩回手,压低声音问:“难道姜定勋那伙人还是贼心不死?”
黄若璞不看她,依旧警惕地来回巡视,竭力稳着声线叹道:“但愿是你我多虑,否则黄某只求能不失信于圣上。”
月仙劝他,不必把事情往最坏的发展去想,“敌暗我明,他们尚未动手,显然是有所顾忌,咱们仍有机会脱身。”
她脑中思绪纷转,“那小沙弥口口声声指责住持,其言不可尽信。”
灾民闹事也好,住持徇私也好,林林总总,全凭他一张嘴,而她们并未亲眼所见。
她定了定神,胸有成竹道:“那小沙弥急着引你我前往粮仓,想来是在那里设好了埋伏,没料到咱们不为所动,这才退而求其次,好歹将咱们身边的人引开一些。”
“可见他们的人不多,否则大可以直接来禅房动手。所以,应当是冲着我一个人来的。”
黄若璞顺着她的话,往下想得更远,“若如此,他们可能会改在善堂行事。如果等不及,甚至也可能在这里就……”
他话音猛地顿住,一把扣住她的手,将人往禅房带,萧用潜等人不明所以,被他大力推门的动静下了一跳。
黄若璞示意月仙坐下,自己走到萧用潜身旁,附耳说了几句,果然萧大人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喃喃应道:“好,好,就这样办。”
两人迅速解下官袍,跟身形相近的随从互换了衣裳,随即由萧用潜领着走到禅房门口,呵腰听他大声吩咐,“去松林看看尸体烧化完了没有,抚台大人还有公务,可没工夫在这里耽搁!”
这一声中气十足,月仙和黄若璞便愈发将腰弓下去,脸也顺理成章地埋下去,两个人胳膊贴着胳膊,几乎是互相蹭着,将身形重叠在一起。
一路悬着心,眼看着那片苍翠越来越近,黄若璞忍不住把她的手抓在掌心,使劲地捏了两下,她也轻轻回捏一下,又往前带一带,意思是躲到前边那棵最粗的松树后头去。
他们往松林深处走,经过几个砍得光秃秃的树桩子,松香味和尸臭味搅合在一起,浅浅喘一口气就钻入肺腑,但他们处在生死关头,心神紧张之下,哪里还分辨得出什么松香尸臭。
夏天刮南风,绕过焚烧尸体的那块空地,松木味逐渐浓郁,黄若璞拉她藏到老松树后头,两个人紧紧地依在一起,背贴在树干上,像刚刚从上面剥落了一半的两片树皮。
他眼里的慌张终于消弭,继而重新焕发出光亮,神采奕奕地眨了两下,“阿栩,好了,现在咱们安全了,我早安排金石带人从圣寿山后头绕上来,这会他们该到了。”
大圣寺坐北朝南,金石从后山赶来接应,要往寺中宝殿找他们,可不就是得先经过这片松林。
她不做声,只认真地盯着他看,眼中是纯真的困惑,既庆幸于他的提前布置,却又忍不住心底的疑虑,平静地,极有耐心地,无声地向他发问。
纵然姜定勋等人贼心不死,可是——
蕴英,你又是凭什么能未卜先知、未雨绸缪?
他被这清凌凌明晃晃的目光看得一窒,像映着雪色的月光,仿佛能洞见他心底最不堪最虚伪的秘密。
聪敏如她,想必他的这点心思,现下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从中斡旋,也曾谆谆善诱,给漕运派透底说皇上不愿叫姚栩久留凤淮,最多一年,必然要将人召回京师,只需忍过这一年,后续再派谁来,都比这位祖宗好通融。要是非得跟姚栩针尖对麦芒,她到底是皇上的妹夫,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只要有长公主殿下在,皇上的胳膊肘肯定往自己家拐。
木瓦将他的话带到了,姜定勋确实安分了好一阵子,可偏偏,随即阿栩就提出了修改运道的计策,皇上迟迟未有旨意下来,而阿栩为了阻止黄河水倒灌入淮,擅作主张直接拦截刚过宝应的漕船,两淮的漕运派终于再次坐不住了。
他不敢明目张胆地向着她,至少现在,他得叔父信任,巧做伪装,尚且能留在她身边时时看护,也能探听他们的谋划,知己知彼,总好过惹了叔父的怀疑,换了其他人来替这桩差事。
他从木瓦嘴里套话,隐约感觉到姜定勋已是忍无可忍,于是他动身来淇州时,特特将木瓦留下,嘱咐他千万劝住了姜大人,皇上还没表态,未必就是恼了姚栩,绝对不能轻举妄动,可几日后他接到木瓦递来的消息——连沈通都暗中给姚栩卖人情,根本不把布政使放在眼里,姜定勋被怒火冲昏了头,说自己一人做事一人当,黄大人怕受连累,就趁早躲得远远的。
姜定勋会在什么时候动手,会用什么方式动手,他一概不知,只能尝试着推测。
大水涌入淇州城的那一日,他怕有人趁乱生事,更怕这当中就有姜定勋的手笔,故而趁着夜深人静,一出暗度陈仓,将她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万岁山上,毕竟山上都是久居淇州的老弱妇孺,守陵太监也有自己的一队护卫,姜定勋便是真的胆大包天追去祖陵造次,也多半无功而返。
可她回来了。
因为他们是生死之交,危难面前自当同生共死。
从那一刻,他就决定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她、护着她。
姜定勋无意与黄家为敌,必然也就不敢动他,所以他就待在阿栩身边,没有人能在他面前寻到机会下手。
今日来大圣寺,他命金石带人从后山上来,无非是担心寺*院后门山路僻静,怕叫歹人有机可乘,却没想到,姜定勋的人早就潜入寺院守株待兔。
他没解释,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唯一心虚的地方,就是没有早些告诉她身边的威胁,他以为,有自己和金石在她身边日夜戒备,淇州又是萧用潜的地盘,姜定勋除了找人散布谣言,强行将黄河大水归结为姚栩触怒先祖,再也使不出别的手段。
“阿栩,我……”
刚起了个话头,他便听到林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衣料拂过松枝,又像是树枝被踩断,后半句话咽回喉咙,用目光示意她先别出声。
月仙屏住气息,警惕地蹲下身来,借树旁高草的掩映,转脸往幽深的林中打量。
她听见脚步声中夹杂着一丝风声,随即有什么穿透了微风,撕裂了寂静,笔直地朝她冲过来,月仙脑中一片空白,手脚亦不听使唤,整个人僵在原地,忘记了本能地躲开。
几乎是同一瞬间,她被一个温暖的拥抱扑倒,机扩在耳边扣响,锐利的袖箭破空射出,随即有人闷声呼痛,紧接着是一阵急促跑动声,金石带着人追了过去。月仙仰面躺在地上,黄若璞那身细布贴里盖住了四周光亮,她陷入一片晦暗,却莫名感到无比心安。
脚步响动逐渐远去,他却始终保持着扑倒她的姿势,趴在她身上纹丝不动,月仙这才察觉有异,伸手摸索着,轻轻地晃了下他的胳膊,“蕴英?”
回答她的,是黄若璞忍着痛抽气的声音。
月仙顿时慌了神,用胳膊搂住他的肩,另一只手想往下去环他的腰,却在他腰侧摸到一根箭杆,周围黏糊糊湿淋淋的,她的心狠狠地拧起来,“蕴英,蕴英,你不要吓唬我……”
手脚并用,她浑身上下颤抖得厉害,勉强揽过他的上半身,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他大口喘气,嘴唇已经没了血色,忍着痛伸手摸了摸箭簇的位置,随即掀开贴里的下摆,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递给她,“阿栩,我不成了,你拿着这个吧。”
这是他离开维扬的那天,母亲哭着塞给他的玉。
月仙哽咽着说不出话,闻声连连摇头,大颗眼泪随着动作摇落,砸在他的前襟,黄若璞缓缓地把手又擡高一点,“我的玉,是要送给挚友的,你若不收,就……”
她用力点头,“好,好,我拿着,我替你先收着,等你好了,我再还给你,好不好?”
他嘴唇动了动,想笑一笑安慰她,明明只是勾起唇角,却仿佛用尽浑身力气,“是我不好,吓坏你了,阿栩,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