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 朕就静静看你表演 - 黄意映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第123章

第123章

巡抚衙门后堂,月仙刚用过一道淮山党参鹌鹑汤,这会觉得有些撑,她在屋内来回踱步绕了几圈,停下来叹了口气,有些苦恼地问面前跪着的人,“你打算怎么办呢?真的不走?”

云秀咬着嘴唇摇头,她身上穿着巡抚衙门统一置办的侍女衣裙,粉蓝色的裙摆像一朵打蔫的花,皱巴巴地摊在地上。

她平时一向注重穿着打扮,尤其是在抚台面前,这会却顾不上整理,踉跄着往前膝行两步,仰起一张泫然欲泣的脸,悲切地望着月仙,“我不能走,我要是走了,他们更会冤死您的!”

瞧瞧,大难临头不离不弃,好一番郎情妾意。

月仙想递帕子给她擦擦眼泪,但又怕叫她误会更深,最终忍住了,“你先起来吧,有话坐下说。”

她不肯,固执地要留下来有难同当,“是我不明不白地叫人利用,才害得您被弹劾,万一皇上真的被蒙蔽了,怪罪于您,那我还有什么脸面茍活于世?”

月仙并不很担心皇上,纵然那些人能把假的说成真的,静安也绝对不会坐视不管,只是不知道静安会怎样帮她解释。

再者说,她自认行事正派磊落,和同僚交往也甚是洁身自好,从未去过那些风月烟花之地,在皇上心里,自己应该也不是个急色之徒吧?

但是这些不能随意说与人知,她缓声说没事,“皇上和长公主殿下圣明仁善,无论如何也会至少容我上本申辩的。”

云秀眼眶里有泪珠打转,“若我走了,他们若找来其他女子冒充,一口咬死,您又如何应对呢?”

这话真把她问住了,月仙“唔”了一声,思忖片刻方有成算,弯着唇角安抚道:“别担心,你走后,我必然会命人把守衙门各处,他们找的人安插不进来,届时哪怕当面对质,我只消随便问些衙门后堂的事情,她定然答不上来。”

云秀肩头抖了抖,抽抽搭搭地,眼泪一颗颗往下砸,她不想离开巡抚衙门,更不想离开眼前的这个人,虽然这是长公主殿下的夫君,可是,可是她就是想每天都能见到姚大人,问他身体可有好些,问他喜不喜欢自己新做的糕点。

当初被送进来,上头吩咐她,要好好巴结着姚大人,她不明所以,懵懵懂懂地进来当差,躲在暗处观察衙门里的一举一动,一眼就看到那个她以为起码年过半百的巡抚大人,被人前呼后拥地围着,重重乌纱的缝隙里,唯那人面容俊朗出尘,他不爱笑,整个人周身仿佛拢着一圈光晕,像画上宝相庄严的神仙和观音。

后来听说他落水受了风寒,每日都得进药膳,她连着几天不眠不休地琢磨,药材研磨成粉,和面蒸糕,点上糖蜜送去请他尝。

那天姚大人坐在滴水檐下看桂花,那天姚大人跟她说了第一句话,他问:“你可会做糖渍桂花?”

姚大人的声音很低沉,跟他的年纪实在很不相符,她打听过,那是因为小时候生了病。她躬身回话,心扑通扑通地跳,“会的,大人若喜欢,奴婢现在就去准备。”

她还是太胆小,先前听他身边的两位侍女,都是管他叫公子的,但她终归不是姚家的人,自然也没有这份亲昵的殊荣。

仿佛怕他会变卦似的,她一路飞跑着去拿了笸箩。

桂花花瓣像嫩黄色的米粒,她用指尖轻轻地撚住,低头往笸箩里搁,捎带着偷偷往身后去瞄他,他应当是难得有功夫悠闲地坐下来赏花,支起一只胳膊撑着脸,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地又变成了一幅画。

她也学着他的样子,闭眼深深吸了一口花香。

多荒唐呀,就这么一瞬间,她希望他们能永远留在这里。不是贪心地想要得到他,也不是痴心妄想地想要和长公主殿下争抢,她甚至不奢求能跟他讲话,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静静地坐在那里就好。

仅仅是和他共同处在这个小院子里,就足以让她感到无比的圆满。

可是从她被安排进来,就注定无法安生度日。

起先她想得很单纯,也对自己的姿色颇有几分自信,以为不过是那些老爷怕摸不准新上司的脾气,这才送她进来吹吹枕头风,她见了他,确实也萌生出这份心思来,可天天瞧着他扑在公务上,后来就只觉得心疼,恨不能一天翻出几百种花样给他做药膳和糕点。

她暗暗安慰自己,虽然达不到老爷们的期待,至少关键时候也能派的上用场——姚大人最近总夸她手艺好,还把她叫去又点了好几样,问能不能做得出来,说是以前在京城经常吃,有段时间没尝到了,实在想得紧。

没想到,前些天她的母亲叫人递话,将她叫回家去,等着她的却是一个惊天阴谋。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巡抚衙门的。

路边好像也有桂花树,香气袅袅,熏得她眼泪止不住地流。

她夜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一会是母亲愁云惨淡的模样,死死地抓着她的手,“阿秀,姚大人得罪了京城的大老爷,那是天上的官,你可不能坏了他们的事呀,那样的人,上下动动嘴皮子,就能叫咱们全家人死无葬身之地了!”

一会是他,坐在圈椅上,一手端着小瓷盘,另一手拿着她做的点心,刚咬了一小口,就惊喜地睁大了眼睛,活脱脱就是个邻家少年郎,“对,就是这个味道!云秀,你还会做别的么?”

她笑着应承,“奴婢还会许多花样,以后天天换着给大人做。”

那时候多好呀,不用去想如何算计人,不用去管他们在官场的是是非非。

想到那些老爷对他的污蔑,她更是觉得讽刺。

他们以为,以自己这样的容貌,又恰有一手好厨艺,在姚栩养病的这个节骨眼,要想勾搭上他,那是再容易不过了。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姚大人不管什么时候和她说话,总是客客气气的,看着她的时候,目光总是温和且克制的,从来不会在她的胸前或是腰际停留,他是那样洁身自好的一个人,想入非非的反而是她。

一边是她全家人的性命,一边是她日日夜夜供奉在心里的神仙,她索性从床上翻身爬起来,就着月光推了一夜的石磨。

算算日子,桂花蜜差不多也酿好了,让他期待了那么久,等了那么久,她无论如何都想做出来。

他进点心大多是在下午,她提着食盒,许是做贼心虚,一直留意打量着后堂其他人的脸色,大家神色如常,她却一点也笑不出来,进了内室,揭开盖子,强笑着讨他的夸奖,“大人您瞧,蒸米糕,奴婢给您带来了。”

他闻言立刻搁下了手里的公文,挟了一筷子,竟尝到清甜的梨香,难以置信地垂头去看,“这是?”

她的巧思被发现了,大大方方地迎着他的视线笑开,“这会子正是吃秋梨的好时候,您素来又有喉疾,奴婢就想着,在白米里加入梨肉一并磨成浆来使用。”

他赞许地点头,拊掌感叹,“此法甚妙!真真是巧思!我有一个……朋友,他也极喜欢蒸米糕,以往只知道点上桂花蜜,今日得了这么个好点子,等回京之后,我定要好好显摆一番!”

回京之后。

这四个字像一把刀插在她心上,她能强压下心尖酸涩,却再也控制不住翻涌的情绪,忍不住脱口而出,“大人,若您不弃,云秀愿意一直跟着您,不管您去哪里任职都跟着。”

他愣住了,方才还鲜活生动的笑容,顷刻之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他定定地看着她,想来是听懂了她话中以身相许的意味——是啊,他那样的出身和容貌,这样的话,只怕听都听腻了吧?

他侧身搁下碟子,站起来往她面前走近几步,她吓得不敢擡头,方才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她看得一清二楚,她的这些话,一定是他不愿意听到的。

她以为他会斥责自己不知羞耻,她以为他会把自己赶出去,可是他没有。

她听见他的声音,像无穷无尽的嗟叹,又像秋日里最萧瑟的风,他唤她,“云秀姑娘。”

姑娘。

云秀的眼泪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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