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115章
返回淮安的这一程,他们终于不必再打马疾驰。
黄若璞宿醉头痛,直到月仙巡视河堤回来也未见起色,满屋子的下人都垂着头不敢吱声,还是萧用潜帮忙解围,说干脆乘马车吧。
“这几日天气放晴了,官道上也比平时好走,从淇州去淮安,陆路也要四五天,若不趁早,万一一场秋雨下来,到时土路泥泞,只怕更要耽误事。”
月仙心里过意不去,但黄若璞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她也不能强行把人架到马上,朝萧用潜道了声有劳,等他领着人出去张罗马车,这才示意金石跟着她到次间回话。
她尽量让语气和缓一点,避免叫他误会自己心生责怪,“我记得,蕴英对我说,这真珠红,他幼时家中常常酿制,况且蕴英向来酒量不算差,昨夜他确实情难自抑,举杯痛饮……”
掂了掂掌中的茶盏,她还是有些难以置信,“这酒的后劲如此之大么?”
金石笑得很腼腆,“这真珠红酒也分多个品种的,有的红曲发酵的时间久,酿成的酒度数就高。”
她听了,拢起的眉弯稍稍回落,将信将疑地跟绿莺感叹,“原来还有这样的门道,我却是第一次听说。”
绿莺觉得金石像是胡诌,但她一个姑娘家,并不很了解酒水上的知识,一双大眼睛审视地在金石脸上扫了又扫,勉强道:“或许真是如此。”
金石背后的中衣已经被汗水洇湿,姚栩为人审慎仔细,跟这样的人回话是最难挨的,简直比真刀真枪地过招还辛苦。
他怕再这么下去,迟早嘴上兜不住把自家公子卖了,干脆就地跪下来,手指扒着砖缝主动揽错,“头中秋那几天,公子就总是梦见小时候的事情,小人不忍见公子伤情,这才自告奋勇去买真珠红。”
擡眼瞄瞄上首,姚栩沉着视线,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加重了懊恼的语气,“城中遭了大水,小人打听了好几日,好容易找到一户作坊,这酒许是因为连日大雨的缘故,未能妥善保存,这才叫公子一醉难醒。”
她不置可否,正巧萧用潜的人架着马车回来了,便叫金石先去打点行装,“你好好照顾蕴英就是了,他身体不适,我们慢些走,不着急。”
金石如蒙大赦,起身作了个揖,一溜烟地跑着出了院子。
绿莺瞧着他的背影很是不安,“您说,他的话是真是假呢?”
她扶着圈椅起身,“这不重要,虽然我希望是真话,但若是假话,也正好可以顺水推舟。看人不能靠臆断,蕴英品性并不坏,他也有自己的难处,我们不妨再等等看。”
身边人都知道她的脾气,一旦拍了板就不后悔,因此没人再来置喙,点头应个喏,便也各自散去忙着装箱笼。
他们来时带的行头并不多,不过当时没想到淇州形式如此严峻,绿莺红鸾都是等过几日才从淮安赶来的,两人虽然极尽俭省,但却有着同一个共识:她换洗的衣服一件也不能少。
如此一来,她不得不又多出两只箱子。
离开淮安府不过一旬,却还要叫婢女们跟随过来伺候,萧用潜觉得她是娇贵公子哥,大概也不是什么无端的偏见。
她自嘲地摇摇头,就像方才自己跟绿莺说的,看人是长久功夫,她看黄若璞是这样,但愿萧用潜看她也是这样。
回淮安的路途不算长,但他们出发的时间有些晚,到下一个驿站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她没有立刻进屋,有意等着金石把黄若璞从马车上扶下来,关切地问:“还觉得难受么?”
黄若璞今天算是体会到什么叫一报还一报了,为了装头晕,他老老实实地在马车车厢躺了一路,生怕姚栩临时遣人问候。
谁知姚栩看起来没有半分怀疑,反倒是他,兴许是因为躺着的缘故,在马车毫无规律的颠簸中,真真切切地感到胃里翻江倒海的滋味。
这是报应吧。
他这么想着,眼见姚栩那道绯红色的袍角荡进视线,攥着金石胳膊的那只手用力下压,强撑着想要擡起肩膀,结果这一折腾,胃里的酸水止不住地上涌,他的腰骤然塌下去,朝着地面干呕起来。
月仙愣愣地掖着衣袖,先看了绿莺一眼,才安抚道:“别干站着了,快将人搀进去。”
金石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抚台见谅……不,不,多谢抚台大人……”
她蹙起眉,黄若璞身边就带着这么个半大的小子,人也毛毛躁躁的,实在很不成体统,“红鸾,你去跟驿丞说,叫灶上做点清淡的粥菜,你亲自陪着,送去蕴英那里,我瞧他那个书办是个不会照顾人的,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你帮他也搭把手。”
红鸾面上不悦,临走前附在她耳边问:“可要我帮公子刺探敌情?”
她失笑,“蕴英不是装的,这里也没有什么敌情,可不许再乱说了。”
在驿站只睡几个时辰,连箱笼也用不着打开,绿莺帮她用香熏了床铺和幔帐,浸在熟悉的气味里,纵然她素来认床,也不会难以入眠。
昨日思乡愁情犹在,加之黄若璞身体抱恙,归根结底也是起于乡愁,她亦心有戚戚,迟疑地唤了声绿莺,“今晚一起睡吧,这床宽敞,咱们先说会话,也等等红鸾。”
红鸾并没有耽搁很久,她三两下蹬掉脚上的鞋,亲亲热热地挤上床来,“好久没跟姑娘一起睡了!”
嘴上胡乱称呼没个把门,引来绿莺含着怒意的一瞪,红鸾偏不理她,转提起黄若璞来,“我看那个黄大人,确实怪可怜的。”
月仙啧啧称奇,不过去了半个时辰的功夫,她这态度可跟先前判若两人,“怎么,我们红鸾姑娘准备大发善心?”
她嗔了一声,“您说什么呢!”
继而压低声音解释道:“您别想多了,我就是看他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他那个书办毛手毛脚的,热粥刚端上来还在滚呢,都不知道要从最上面舀,直接一勺子抄到碗底,差点把黄大人舌头给烫掉!”
-
回到淮安的巡抚衙门,她虽然恨不能立刻就去运河旁巡视,却仍有几件不得不先做的事。
巡抚之下统摄政务者,为三司。
其中,都指挥使司总领军务,听命于兵部,在没有战乱的情况下,与巡抚在政务上甚少有往来交接。但其他两司,却都是她必不可少的左膀右臂。
布政使和按察使已经在前厅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了。
她从画屏后绕出去,先道声辛苦,然后再问这几日可有什么事端。
答案其实不言而喻,显然是没有的,若有,早就派人快马送信去淇州寻她了。
但她也不是叫这两个人过来闲谈的,她说没有就好,“因淇州受灾严重,我便尽顾着淇州一些,如今料理好了那边,也该办办漕运的差事了。”
下首二人对视一眼,当着姚栩的面,并不敢露出什么明显的表情,布政使姜定勋执掌钱粮出纳和税收户籍,闻言率先接话,“漕运这边下官一直叫人仔细盯着呢,近来运河上水波还算平静,漕船往来一向通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