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孟婆6

（十六）

人间，雁回崖。

“今日是人间何日？”

“初九”

“原来初九，怪不得一轮弯月”

山峰凛冽从崖底盘旋而上，此地名为雁回崖，意为连大雁飞至此处都只能悻悻而回。我与黑无常终是从黄泉路反向偷了出来。在凡间逛了许久。天黑时我挑了此地驾云而来，只为能看看数千年来都未曾见过的月亮。

“你可别嫌弃了，初九时候黄泉路阴气重些，我跟你偷溜出来才不易被发现。此事若被查出来是要受罚的”

“若是怕罚你现在便回去吧，我要在此地多待一会”

黑无常“嘿嘿”的笑着，全然没有捉鬼时凌厉的模样“我能怕什么？不过吊几天而已，无妨的。我平日里来凡间捉鬼回去时尚可随意看看，孟婆你久在奈何桥也着实寂寞了些”

“活的久到连自己都忘了年岁，哪还有什么寂寞不寂寞的”说完我从腰间解下酒葫芦，正欲喝时却被黑无常拦住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小坛酒递给我“这是我今日在人间买的，你喝喝看”

我接过他递来的酒，把我的葫芦扔了过去“你今日倒是有心了，我这葫芦里尚是一些阎王赐的酒。你也喝喝看。”对着他举起酒壶做了一个干杯动作后我掀开布封喝了一口。

“此酒可有名字？喝着比我的彼岸花酒顺口多了，也要烈些”

黑无常吐字很慢，悠悠说“女儿红”

等他说完的时候我已将一坛女儿红尽数喝完，头脑中不知为何又迷糊了起来。不禁想骂一句自己不争气，好好的酒量近日突然就没了，这人间的酒竟如此浓么？还是到了凡间仙力都消退了。

头脑已经迷晕不堪，只是我仍觉得不够痛快，一把将酒坛甩出，用手撑着下巴“黑无常，可还有这酒。此酒，，此酒我甚是喜欢，，甚是喜欢”

黑无常知晓我的脾气，也一贯清楚我的酒量。回头时看到我的模样不知为何竟是不敢直视的一副害羞模样，背过手又扔了一坛过来。我无心打趣他，伸手摸脸颊时才发现滚烫如沸，想来此时的我是一副脸颊绯红的模样。

这真是可笑啊，我孟婆喝了几千年的酒也会喝醉么？

黑无常转过身，提起酒葫芦却只是微微抿了一口“孟婆。你可知你此时的模样便是真正的女儿红么？”

我听不太真切，头脑中晕的更加厉害，嘟哝着回应“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我听不清……听不清”

黑无常仍旧在那自言自语，只是无论怎么用心依旧听不清楚。风声还在呼啸着，周遭天旋地转，我和黑无常继续灌着酒。

“孟婆，你可知我们相遇多少年了么？你这么粗心想来肯定记不住的，整整三千六百五十三年了，我记得很清楚，必安和牛头马面也记得很清楚。那时阎王与夫人将你送至奈何桥，托我们四人将你照料”

“那时的你还不如现在这般只穿素色，初见你时你着一身青色绫罗绣衫，眼神中一片茫然。阎王同我们说你叫孟婆，以后掌管奈何桥，帮一应鬼魂忘却前世，送他们入轮回。还说你失了记忆，对地府又知之甚少，让我们不要欺负你”

“怎么舍得欺负你呢？我刚才问你这三千年来可曾寂寞，你说早就惯了寂寞。但我知道你是寂寞的，你一直寂寞。而我们四个又何尝不是，都是早就死了的人，连心都不曾再跳过一次，我们已做了鬼差数万年，数万年呐。可是不做鬼差又去做什么，又不敢入轮回受苦”

“孟婆啊，你可知我喜欢你，其实我也知道他们三人也与我一般喜欢你。喜欢你的随性，喜欢你的不假世事，在这地府，也唯有你与旁人不同。可是我不能说，他们也知道不能说。你终究不属于这里，三千年前你来我们就能感觉到，终有一天你是要走的，什么都不会留下，就好像什么都未曾出现过”

“孟婆，最近这些日子我时常做梦，梦见你身着青衣的模样，梦见你立在桃花中款款而立的模样。说出来你莫要笑话我，这是我第一次喜欢人。但是我知道，我是真的喜欢你的”

黑无常喝光了酒，酒量始终差了些，摇摇晃晃倒在了前方。我的葫芦也滚了出去，我想要抓，奈何浑身使不出一点力气。我的酒也已经喝完。随手将坛子往地上甩去。不料使的劲大了些，坛子竟被我摔碎了。手掌按在一堆碎片上，抬手借着月光看去，滴滴答答的往下滴着某样东西，我苦笑“怎的如此不听使唤，酒没喝完还以为已经完了，真真是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我不知道的是，雁回崖崖底，星星点点的白色光芒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汇成丝丝缕缕的白气浓稠如雾。一片氤氲中一枚比铜板略大的白色玉佩汇聚而成，由白气环绕着顺风而上，最终在崖顶伫立。玉佩飘向一只血流如注的手，鲜血停止涌动，如春风再生般皮肉层层合上，连一丝伤痕也再看不出。

白气飘散如烟，玉佩却稳稳停在了那只手掌之上。玉面，雕着一朵浮莲，栩栩如生。

（十七）

日子仍与往常一般过着，小姐日日上香为老爷祈福，我带着世清开始读书写字。只是府里上下心里都清楚，老爷此去短时间是不能回来了。

初始军营那边时常传来消息，后来老爷将所有公文全部移去了庐江江边的军帐内消息便少了许多。少爷偶尔托信回来，言及老爷一身戎装，甲胄日夜不离身。每日里都为战事预备而操劳着。

直至过年时老爷与少爷仍未归来，信中言道军营那边一切安好，切勿托念。年夜饭只马马虎虎的吃了，大夫人、二夫人和小姐都面有忧色。二少爷和世蓉小姐都回了府，勉强添了一些欢喜之气。后二少爷写信问及老爷是否可至军营代家里人陪伴老爷一二被老爷驳回。二少爷只好悻悻然了大兴太学馆。

次年伊始整长江沿线都开始躁动不安，屡屡有暴动之事发生，蛮族夷人受陈国唆使也开始挑衅。但都被老爷压了下去。除派老爷镇守庐江及沿边地区外另派遣了将军贺若弼驻扎蒋州对岸地区，以防不测。

开皇八年冬，天地一片风起云涌之势再难压制，圣上亲旨送达军帐，大隋与陈国之战正式开始。

老爷被任命为前锋，率五百卒夜渡长江袭击采石。而当时采石守军竟都在一片醉生梦死之中，几乎不费兵卒就将其攻下。之后乘胜追击攻打姑苏，仅用半日就踏上了姑苏城墙。几乎未有停歇，前线又传来消息老爷攻下了新林。

一时间，天下尽数都在传播老爷百胜将军之名。连一贯庄重的大夫人都笑说道“以后不叫老爷，该称将军了”

此事一经传播，江南百姓都开始争先恐后的去拜访老爷。陈国许多地方都不攻自破，陈将樊巡，鲁世真等人都相继带着部下投降。

圣上派遣行军总管杜颜与老爷汇合已是半月后，步军、骑军总数达两万人。此时陈国主陈叔宝领军蔡征镇守朱雀航，听闻隋军至，朱雀航守军溃散而逃。任蛮奴被贺若弼战败，残军悉数投降于老爷。

老爷派骑兵精锐五百置攻建康朱雀门，陈国兵士慷慨而立准备拼死一搏。任蛮奴立于马首顿言“我为将军尚且已投降，你们还送死做什麽，时势如此，又有何法”

任蛮奴一席话，朱雀门前士兵皆痛哭垂首。陈叔宝着九龙蟒袍立于正殿，放声而笑连绵不绝。后被俘，至此，陈国灭。

陈主既被俘虏，整个江南分崩离析，金陵平，蛮夷降。

皇帝下诏称赞老爷与贺若弼二人有勇有谋，扬国威于万里之外，宣教化于江南一隅，使东南百姓从水深火热之中而出。凭借二人之力，来日定可完成统一九州天下太平的盛业。

开皇八年年末，圣上亲旨：着韩擒虎将军回京复旨封赏，家眷一应返回大兴，

（十八）

我似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不知何地不知何时，我在空中看着房中的一切。

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子，穿着华贵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的女子。女孩正在写字，一位四十多岁的家仆打扮的女子领着一位看着比女孩略大些的女孩子进门。中年妇女似是跟那富家小姐说了什么，隔着太远听不清楚。随后妇女告退，富家小姐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走到女孩的前面牵着女孩手问“你以后便跟着我了，我决不会欺负你的。你叫什么名字呀？”

女孩子有些怕，低着头眼神闪躲。

“我叫青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