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3章合军府水生东游三
通往火部的官道上，三匹马并头齐行。
水生说道：“郡主殿下，咱们一路向东，要到什么地方去？”郡主笑道：“别再称我郡主了，一路上人多眼杂多有不便。母后说我降生时，整个王府弥散着清香，三个月都不曾消退，父王就给我起名香云儿。路上就称我香云儿吧。”翠竹笑道：“郡主人如其名，我尚在疑问王府的胭脂与民间不同呢。”郡主说道：“你这位妹妹，说话果真中听的很。前边有一座翔凤殿，周围水草丰美，景色宜人。据说以前是青丘国的王宫，后来被俚人占了去。华国南迁之时，水部又从俚人手里夺得，作为行宫。每年春秋两季水部历代首领，都会去那里围猎。小时候，我常常都随父王同去，留下不少快乐的记忆。自从父王病故，我就再也没有去过。”
水生说道：“那位道爷经常去郡主的酒馆吗？”郡主点点头，说道：“我初到石城，人地两生，遭遇到许多凶险的事情。每每到了紧要关头，都是道爷出手相救，帮我化险为夷，还顺便教授了一些功夫。只是他诙谐风趣，又居无定处，让我无处琢磨。”翠竹唏嘘道：“郡主命运多舛，竟遭受那么多的苦难。水部偌大的地方，为何偏偏要到石城去呢？”郡主说道：“我听绿珠讲了妹妹的遭遇，一样充满惊险。我虽然是郡主身份，严拒联姻，已是不祥之身，别说在水部，恐怕整个华国，都无人敢收留我。试问，覆巢之下，哪里有容身之所？提起雷家的势力，整个华国哪个世家不忌惮三分。”翠竹转头偷瞄水生一眼，见他端坐马上，一身正气，傲骨迎风，芳心一股暖意顿时流遍全身。
水生说道：“表面看，石城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一样充满凶险。一个弱女子，能在那里落脚，还顺带做出一番事情，实属不易。”郡主说道：“是姑父护送我到了石城。这些年也是他在暗中护佑着王府，否则，首领的位置，早被取代了。我猜测道爷的出现，应该和姑父有些关系。”水生愕然问道：“郡主竟然还有位姑父？”郡主笑道：“我有一位自幼修行的姑姑，有姑姑，自然会有姑父了。你和胤弟相处这么长时间，他没有告诉过你吗？”水生摇摇头。翠竹说道：“郡主的姑父一定是一位武艺盖世的睿智长者。”
郡主说道：“武艺自然深不可测，也是一位慈爱的长者。说起睿智，我作为晚辈，却不敢恭维。”翠竹说道：“他每每都能化解危难，处处护佑首领和郡主周全，怎么说不是睿智呢？”郡主说道：“以姑父的本领，有无数次机会，灭掉四大世家势力，匡扶水部朝政，却总是无动于衷。我曾亲眼看见母后多次哀求于姑父，他竟连一句话都不说。”水生说道：“他或许认为，这不该是由他来做的事情。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责任，凭借责任和本事，得到属于自己的东西。轻易得到的东西，也最容易失去，到了最后会失去所有，甚至包括性命。”郡主说道：“咦!你怎会和我姑父有一样的看法？”翠竹说道：“郡主的姑父，是怎么样一位慈爱的长者？”郡主说道：“姑父来去总是很突然，王府遇到凶险，他似乎都能未卜先知。他穿一身青衣，从不苟言笑，对我和胤弟，像父亲一样关爱。”
水生和翠竹四目相视，皆是一脸讶异，同时惊呼道：“青阳山人！”郡主说道：“青阳山人？他又是何人？”翠竹将偶遇青阳山人，以及助他们脱困雷家镇的经过简单讲述一遍，最后说道：“今后有幸再遇见恩人，一定请他吃上烤鱼，我的手艺，要超过绿珠了。”水生笑道：“就知道烤鱼吃，不会请人家来林寨做客喝茶吗？”翠竹说道：“他和爹爹交好，也是我的长辈，能去林寨做客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情。”郡主说道：“根据你们的描述，那人是姑父无疑。深夜他为何会在雷公山呢？难道是因为三舅父的缘故？”水生说道：“三舅父？他又是谁？”郡主说道：“三舅父名讳称作宗先，多年前忽然开始修行，再不理会俗事。二舅父作为家主，心疼这位同母弟弟，就在雷公山云台峰为他修了一座道观，供他修行。难道他们早有联系不成？真是怪事。”
三人一路走走停停，直到天色将晚，才来到翔凤殿。残阳余照，一抹霞彩即将褪烬，翔凤殿笼罩在灰蒙蒙的夜色中。沿着湿滑的路径，三人缓慢前行，只见鱼藻池里荒草丛生，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广场上方砖凹陷不平，杂草从缝隙中长出尺许高。汉白玉雕刻的两根华表，已经倒塌，摔成数截。再向前走汉白玉石阶也已倾斜，长出了青苔。墙垣大部已经坍塌，砖石散落一地。宫殿斑驳不忍直视，唯有殿前两座石狮，傲然屹立，似乎在等待旧主归来。
水生看着面色凄楚的郡主，说道：“还进去吗？”郡主幽幽答道：“时过境迁，往事如昨，谁能留得住时间，谁又能不回想往事。这里有我记忆中的快乐时光，从此再也没有了归处。”翠竹朝水生点点头，默默走远。
郡主一头扎进水生的怀里，嘤嘤啜泣。良久，郡主抬起螓首，月光下，她泪眼婆娑，说道：“早知道是这个景象，就不来了。早些年在王府日夜担惊受怕，在石城又日夜思念家乡亲人，我来到这个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水生无言以对，忽然觉察翠竹仍无返回，立即四处张望。此时广场上有火光亮起，他赶紧拉住郡主，向光亮处奔去。
二人来到外边，只见广场中间燃起一堆篝火，篝火上架着烤热的食物，三匹坐骑仍拴在倒塌的华表上，唯独不见了翠竹。水生当下心急，大声呼叫，听见翠竹略显惊恐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水生哥，你快些过来”。水生丢下郡主，飞身掠去，眨眼功夫，借着月色，只见翠竹娇弱的身形立在一棵树下，正朝着自己挥手。水生纵身飞掠，落在身旁，一把拉过她的香肩，埋怨道：“黑灯瞎火，你怎么走这么远?”翠竹不知是羞是喜，柔声说道：“水生哥你看，树下倒着个人。我出来打些马草，不曾想听见有人呻吟。拨开草丛，见他斜靠在树旁。这时没了声音，不知是死是活，你快过去看看。”
树盖下，光线昏暗，辨不清此人模样。水生走至近前，伸手指探其鼻息，气若游丝。水生说道：“尚有些呼吸，情况不是太妙。先将他移至篝火边，试试能不能将他救醒。”说罢，俯身将那人双手抱起，向广场走去。
借着火光，水生见此人一身灰色道袍，沾满了泥土。面色蜡白光洁如玉，牙冠紧咬双目紧闭，银发盘在头顶，木钗斜插，颌下白须，散乱不堪，手里却紧紧攥着一杆拂尘，不肯松手。翠竹一番诊断后，叹息道：“他身中剧毒，又不知是何种毒药。出门时我只带了些寻常解毒丹药，只怕对他无用。”水生说道：“还有别的方法吗？爷爷的医术你都学了哪些？”翠竹说道：“我先用针灸封住他的经络，延缓毒性扩散，再喂些爷爷配制的丹药，现在只能这样了。你帮我将他扶正坐直，我好行针。”
经过翠竹医治，道人一阵剧烈咳嗽，吐出两口浓血，腥臭无比。此时他缓缓睁开双目，打量眼前三人。翠竹也不嫌弃，替他擦拭了口角血渍，将银针收回，再从行李中取些丹药出来，放在他的掌中，又从水囊倒些水出来，将银碗递给道人。
那道人缓缓将丹药放在鼻下嗅嗅，一股清香直入肺腑，随即含入口中，就水一饮而下。
翠竹刚要问话，被水生摆手止住，翠竹见道人盘膝而坐，聚气自疗，不敢再打扰。水生将两女拉向一边，片刻功夫，那道人周身被一团白雾包裹，空气中再次散发出腥臭味道。翠竹又取些丹药分给两人，一同含入口中。功夫不大，白雾散去，再看那道人，面色已显红润。
水生见道人身体已无大碍，将他扶至干净地方坐下，二女也收拾地上物件，重新围着篝火，攒环而坐。
翠竹说道：“道爷为何会身中剧毒呢？我医术尚浅，暂时压住毒性蔓延而已，想要根除，须知晓何种毒药才行。”水生说道：“行宫已是荒郊野岭，道爷为何独自出现在这里？”道人缓缓说道：“你是新建边军大将军，贫道认得你。”水生说道：“哦，照这么说我和道爷算是相识了，怎么没一点印象呢。”道人叹道：“校武场拜将之时，将军高高在上，正春风得意，哪会留意台下几万张面孔呢。贫道曾经是雷家镇的座上宾。”“玄成真人！”水生惊呼道。玄成真人叹道：“想不到取贫道性命的，是最信任的人，救贫道性命的，却是谋划要清除之人。真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水生说道：“道爷这话怎么说？”玄成真人说道：“贫道是青丘国白云观的道人，经年云游，访仙了道，逍遥自在。多年前来到雷母山，也是贪恋此处景色，便有了落脚的打算。机缘巧合贫道结识了领主雷法公，被他视为座上宾。他见贫道有些本事，就让二公子雷向阳拜在贫道门下习武。”水生说道：“这件事我听说雷将军说起过，每每提及道爷，他都显得无比恭敬。”玄成真人说道：“向阳这孩子，天资聪慧，膂力过人，是个习武的好苗子。只是长于武略，短于人情世故，难辨善恶忠奸，容易被人利用而去做错事。”
水生说道：“雷将军武艺超群，雷家人又大多机谋巧算，如此说来他确实容易成为帮凶。这和道爷有什么关系，为何会落到这般田地？”玄成真人说道：“雷法公心思缜密，阴鸷毒辣，他所做的坏事，向阳必然知道。向阳又转述给贫道，时间久了，贫道越发感到心寒。军府合并后，向阳住在都城军营，贫道颇感寂寥无趣，打算回白云观静修，随向雷法公辞行。贫道想起诸多往事，感叹向阳已有去处，不经意劝雷法公放下执念，莫要再为后世子孙谋划，枉费了心机。哪料到他担心贫道泄露机密，竟然在饭菜里下毒。一着不慎，贫道险些丧命于此。唉！自私之极的人，只相信死尸。”
郡主心念即动，说道：“敢问道爷，雷法公常用毒药害人吗？”玄成真人说道：“早些年在都城使用过，都是为了争权夺利害人。向阳一语带过，贫道自然不去多问。这种毒药毒性霸道无比，只会慢慢发作，毒发时绝无回天之术。贫道依仗多年修为，才勉强压制住，暂时不再发作，一身的功力，却已付之东流矣。”
郡主娇躯微颤，说道：“道爷这种症状，我幼年时就曾经遇见过。您这般一说，我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了。道爷今后有何打算？”玄成真人说道：“想必姑娘出身高门，家人也遭了他的暗算。离开雷家镇时，贫道就察觉状况不对，却没去多想。后来体内真气总是无缘无故消散，才觉察身体出了问题，便离开官道，来这里自疗，碰巧被你们搭救。贫道打算到碧云山云雾峰，求助一位道友。如果他也没有医治的方法，就算是贫道命中的劫数吧。”
四人聊至夤夜，方才各自歇息。
次日清晨，四人吃过早饭，水生见玄成道人身体仍旧虚弱，尚不能行走，商议后三人决定将他送至翠云山。玄成真人也不俗套，只对翠竹倍感亲切，说道：“贫道偌大年纪，浑身脏臭，和姑娘又非亲非故，难道一点都不嫌弃吗？”翠竹笑道：“医者仁心，我家世代行医，像道爷这般说法，干脆改行算了。再者说，有人倒在路边痛苦呻吟，谁看见了都会伸手相助的。”玄成真人听后，颔首微笑，不住地夸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