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2章军师巧使连环计(2)
去军需司的路上,水生问道:“先生如何识得鸟虫文?”百里先生叹道:“我幼年家遭横祸,被俚人所救,远遁南方森林,隐姓埋名过了十三年野人般的日子。有一次我出去打猎,碰到一位修行人,他见我颇具慧根,便收我做了弟子。师父教授了六年,我的很多本领就在那个时候学的,也包括鸟虫文。当我知晓自己的身世后,时刻想着如何去报仇,再没有心思修行了。师父见我放不下仇恨,非常失望,没多久便舍我而去。”水生说道:“一个人想要忘掉成长过程中的苦难,的确很难,尤其是仇恨。”
百里先生说道:“我离开俚人部落时,情感异常复杂,心里充满了矛盾和痛苦。到现在我都无法描述那种心情。”水生问道:“以后再去过部落吗?”百里先生摇摇头,说道:“我在飞熊部游历了八年之久,在那里先结识了赤丹赤术两兄弟,后来又结识了木魁阿布,聚在一起反抗华国世家的压迫。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也不用我赘述。那时候我正值壮年,血气方刚,满脑子都是仇恨,只想着如何报仇。”水生说道:“先生先前想着如何报仇,现在心系苍生,为何前后变化如此巨大呢?”百里说道:“幼小时候的成长经历,往往决定一个人的性格,影响到今后的行事风格。我及冠后才得知身世,又跟随师傅修行六年,影响并深远。我许久以后得知首领也被世家害死,再后来得知世家取代了新首领。唉!首领做的许多事,固然可恨,然而同样是死于非命,后世子孙又该找谁去报仇呢?突然间放下了仇恨,我才发觉生命中,还有更多比仇恨重要的事情去做。”
水生说道:“你相信老爷子在书里记载的大夏国和天王吗?”百里先生点点头,说道:“你怎会想起去问这个问题?”水生说道:“大夏国和天王,常常出现在我的梦里,还有许许多多奇怪的人和事。亦真亦幻,我也解释不清楚。”百里先生非常诧异,说道:“有这等事?只听说你来历蹊跷,想不到还做如此怪异的梦。如此看来,你以前的经历,一定不简单。以往的历史万年之久,朝代更迭,期间发生过多少爱恨的故事,谁又能说的明白呢。”
说话间,两人走进军需司。刘松涛正在盘点账目,见两人进来,放下手头的活计,谈起三个月期间粮草甲胄羽箭等事宜,两人非常满意。三人又商谈一会,百里先生叮嘱几句后,便和水生离去。
傍晚时分水生回到林寨,吃过晚饭,走到隔壁找张景珍老人针灸。
老人乐呵呵说道:“这几次针灸过后,晚上还经常做梦吗?能想起更多的往事吗?”水生说道:“一天忙下来,累的要死要活,吃过饭倒头就睡,直到点卯才醒来。哪还顾得上做梦呀。”翠竹笑道:“你梦里的朝露姐姐怕是要着急了。你再不接着做梦,她都要把忘掉你了。”翠竹说道:“水生哥不是来找爷爷了吗?一会准能梦见。”
老人一边扎针,一边说道:“两个丫头没一点规矩。反复出现在梦境里,一定是他很挂念的人和事。水生极有可能经历过,才在心里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如果能够连贯一起来,肯定能恢复记忆。”翠竹说道:“水生哥早点好起来,就能去找他的朝露了。”
此时水生果真进入了冥想。恍惚中,他躺在白房子里的一张大床上,房顶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天空阴沉,淅淅沥沥下着小雨,落在脸上,冷冰冰的感觉让他不停打寒颤。被子上爬满了红色的蚂蚁,噬咬着躯体,浑身疼痛难忍,他却动弹不得。他无力地闭上双眼,任凭疼痛感在全身蔓延。“这孩子真可怜,那么小就被他们送到山上来,十几年也不来看望一次,真狠得下心肠。”“流了那么多汗,被子都被洇湿了,我给他擦一下吧。”“他不停流汗,不用擦了。高烧不退,老朽已经喂他服用了丹药。这一次却不管用,好生奇怪。”他睁开双眼,女王站在床前,满脸关切,眼神慈祥,正望着自己。白衣圣女眼神温柔,站在女王身边,向他浅浅微笑。
霎那间眼泪洪水般倾泻,止都止不住,眼前一片模糊。朦胧中,一阵幽香入鼻,是圣女,坐在床头,用绢帕为他擦拭眼泪。他强忍疼痛,缓缓抽出左手,一点一点移动,紧紧攥住她放在床上的右手。圣女俊脸绯红,抬头望着女王,女王微笑点头,圣女继续替他擦拭眼泪,任由纤手被他攥着。
一声轻咳,老白老翁说道:“他来这里十五个年头了,可以到军中历练一番。免得滋惹是非。快丢手,已经不是小孩了,让女王陛下取笑。”他仍旧紧紧攥着绵软无骨的右手,不肯丢开。
“水生哥,你要做什么?”一个甜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水生?”他喃喃说道。一个慈祥的声音说道:“是不是记起什么了?不用叫醒他。”
雨越下越大,被子完全湿透了,女王和圣女不知何时已经离去,老白老翁也不见了踪影。红蚂蚁钻进被窝里噬咬,眼泪仍在不停地流,嗓子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水生哥。”轻轻的呼唤声,将他从梦境中拉回,那股幽香仍然沁入肺腑。
水生缓缓睁开双眼,见翠竹坐在身边,满脸羞红。低头一看,自己正紧紧攥着她的纤手,慌忙丢开。绿珠说道:“想你的朝露了,干嘛攥着姐姐的手不丢。”“我。”水生心慌意乱,不知该说什么。绿珠说道:“我什么我,姐姐的手都疼了。要不是爷爷拦阻,我真要打你了。”
张景珍说道:“又想起些事情了吧。”水生点点头,说道:“我想起自己去坤元关参军了,在父亲组建的鹰隼营里服役。三千甲士待我很好,在那里我学到了很多东西。坤元关,究竟在什么地方呢?”绿珠说道:“水生哥,你来林寨之前真的是将军?”水生点点头,说道:“印象很深,错不了。”绿珠笑道:“你若找到家乡,带上我和姐姐一块去呗。看一看你梦里的朝露,有没有我和姐姐漂亮,竟使你哭成这样。”翠竹轻拍她的玉手,笑道:“真不知羞。”两人竟咯咯失笑,惹得水生面红耳赤。
雷向德在两小离开雷家镇半个月后,以西路道府尹的身份,到访林寨军府。随行的人中,有将军雷向阳,谋士雷向东,刘斌,柳宗师等人。一个个身穿便服,混迹在随行护卫当中。
老族长和各寨寨主亲自到官道迎接,将一众人等,请进祠堂。老族长请雷府尹上座,雷向德不敢妄自托大,以老族长是托孤重臣为由,只敢坐在右位。
雷向德说道:“一路上晚辈见官道两边,庄稼长势喜人,百姓辛勤劳作,一个个喜形于色。林族长代天牧民,百姓丰衣食足,果真将一方土地治理的井井有条。是我等晚辈学习的楷模呀。”老族长笑道:“府尹大人过谦了。首领英明神武,体恤民力,再加上府尹大人管理有方,治下百姓才能够安居乐业。哪有老朽半分功劳。”雷向德说道:“刚才在官道上,晚辈看到东岭南坡,一片绿油油,难道也是禾苗不成。庄稼还能长在那种地方?”
老族长笑道:“不错,那就是禾苗。林寨百姓将所有坡岭都改成了梯田,再由水车汲水上去,进行耕种,能收不少的粮食呢。”各寨寨主都纷纷附和,皆称跟随林寨学习,也开垦出不少荒地,产出的粮食供应军需,绰绰有余。雷向德等人暗暗称奇。
众人又寒暄一会,雷向德说道:“林寨军府设在高寨,晚辈能否过去观摩一番。军政事物虽不属于晚辈管理,作为地方官员,辖下治安还是须要关注的,免得出现纰漏,惹出事端,晚辈也不好向首领交代。”老族长笑道:“雷府尹作为地方官长,巡查一方军府,也是职责所在。”
雷向德说道:“在座的哪位是水生将军?林族长能否介绍一下?”老族长说道:“昨天下午老夫才接到府尹大人巡查林寨的公文,匆忙间只通知了附近各寨的寨主堡主前来迎接到人,尚未来得及通知军府。故此水生没在这里。这是老夫的疏忽,请大人莫要怪罪。如果大人想要过去巡查,老夫亲自引路,军府众将领一定会夹道欢迎。”
雷向德心想:昨天你就接到了公文,有功夫通知各寨主,来不及通知军府,这话谁信呢?前些天太后先邀请柳家全族到王府叙亲,接着王妃邀请刘家全族到王府叙亲,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若不是大伯再三催促,我原打算再迟些日子过来。这一趟务必要摸清你们的底细。
随笑道:“军府原本隶属太尉管理,林族长没通知水生将军,也属正常。晚辈去军府仅出于地方治安需要,林族长不必如此自责。”老族长先派人到竞技场通知水生,自己和众寨主堡主陪同府尹随后前往。
军帐内,水生聚齐众将商议事务。水生说道:“军师果真神机妙算,王府这两把火,烧的雷法公再也坐不住了。我们马上按照制定的计划,实施军演。”百里先生说道:“诸位将军定要拿出百倍精神,造出宏大的气势,让雷家军府的人从内心怯惧,达到不战屈人之兵的效果。”众将皆领命而去。
老族长等人尚未到达竞技场,远远就看见整个竞技场附近旗幡猎猎,烟尘滚滚。再向前走,耳边传来战鼓声,号角声,喊杀声,响彻天际。
雷向德疑惑不解,问道:“军府内在做些什么,为何传出厮杀声?”老族长说道:“哦,他们在搞操演,天天如此,大人不必惊慌。”再向前走,雷向德看见两队兵勇,手持长枪,把守辕门两侧。一个个身穿甲胄,虎背熊腰,面无表情,鲜红的枪缨,在阳光下格外醒目。不等众人靠近,既被兵勇拦下,老族长上前耳语几句,这名兵勇立刻跑进去通报。老族长尬然笑道:“老朽来探望,也需要提前打招呼,否则一点面子也不给。刚才老朽说府尹大人来巡查,这才去给水生通报。”众人无不骇然。
功夫不大,水生和军师迎出辕门。雷向德见水生脸型方正,面似冠玉,双目灿若星辰,眉宇间难掩英气,一身银盔银甲,脚穿战靴,腰悬宝刀,外披黑色大氅,说不尽的英雄气概。再看旁边的儒士,鹤氅纶巾,手摇羽扇,浓眉短须,双目含笑,尽显儒雅风流,心里忍不住夸赞:林寨真乃卧虎藏龙之地。再想想雷家军府众兄弟的装束,高下立判,不禁双眉微蹙。
水生把军师做了介绍,便引领众人走到观礼台观摩军演。
百里先生站立台上,挥动令旗,场内各方操练的兵勇纷纷退回自己的方阵。百里先生再次挥动令旗,刹那间低沉绵长的号角声响起,左右两营各有两百兵勇以二龙出水阵形奔入场内。随着令旗挥动,震耳的战鼓声响起,阵形随之变化。一会变成长蛇形,一会变成北斗形,一会变成雁飞形,圆阵方阵锥形阵弓形阵,变化多端,环环相扣,操演的惊心动魄。场内兵勇个个号坎鲜亮,手持钢刀,精神百倍;观礼台上,人人双目圆睁,看的眼花缭乱,不住鼓掌叫好。
阵法刚操演结束,百里先生又挥动令旗,号角声再次响起。前后两营各有五百甲士奔入场内,一个个左手持盾,右手握着木刀,在各自将领的率领下,操演攻防厮杀。百里先生再次挥舞令旗,战鼓雷动,两军立刻展开厮杀。刘松林一身战甲,带领三百兵勇率先攻阵。随着喊杀声,两军立刻混战一起。刘松林常年在林间狩猎,练得一身本领。只见他以锥形阵法,左突右杀,先插入后营的前哨,撕开一道口子,身后的大队兵勇随他攻入方阵。胡远图是胡家堡主的长子,也是胡家堡竞技队的队长,身材长的魁梧雄壮,孔武有力。他每年都带队参加竞技赛,本就对攻防战术习以为常,再加上水生不断提点,早已今非昔比。对冲入阵中的前营将士,他根本不屑一顾,故意放刘松林率军攻入,冷静指挥兵勇,伺机将他团团困住。
刘松林原打算带人从中间穿透方阵,再配合赤术两翼包抄,将后营分割成来左右两部分,逐个歼灭。没成想弄巧成拙,他眼看即将穿透后营方阵,却无论如何攻不出去,急的他满头大汗。他偷眼观瞧,自己带的三百兵勇,窝成一团,中间的兵勇施展不开,外层的兵勇却不停地倒下。他心急如焚,心想:水生和军师不断告诫我,冲阵要依靠整体力量,一鼓作气厮杀。一个人再勇猛,只可厮杀数人,领军大将,不可轻易犯险,今天我这是怎么了,样样都犯错。
正在心焦之际,赤术率剩余的两百兵勇从左侧杀来,反将胡远图的左翼包抄。刘松林趁隙右挡左攻,两军联合,费尽洪荒之力,终于汇合,歼灭了后营的左翼兵力。后头再看,自己一方的右翼兵勇也所剩无几。两人合兵一处,攻打后营残兵。赤术本就是统兵大将,能和水生大战百合,绝非徒有虚名。有他加入,战况立竿见影。胡远图和张明远只是本地竞技队队长,没有真正上过战场杀敌,哪里招架得住赤术的攻杀,一会功夫便阵形大乱,所带兵勇被前营尽数歼灭。
此时场内响起鸣金声,被木刀砍中的两营兵勇纷纷起身,收拾残局,各自归入本营。刘松林说道:“若没有将军相救,兄弟今天要出大丑了。”赤术笑道:“自家兄弟,说这样的话,真见外。我见你许久不出来,一定被困了在阵中。幸好解救及时,否则你这一彪人折损,我岂能再有胜算,今天咱们只能算险胜。”
观礼台上,人人看的惊心,个个表情各异。
天色将晚,水生邀请众人留在军营,观看篝火晚会,雷向德欣然同意。
晚饭过后,众人纷纷走出营帐。雷家镇一干人等皆被眼前的景象惊住。只见偌大的竞技场上,燃起数百堆篝火,白天还在操演的兵勇,纷纷围着篝火载歌载舞。有摔跤的,有比武的,有嬉戏打闹的,如同农家大寨一般,完全看不出这里是演练兵勇的所在。
皓月如轮,夜空似洗,皎皎白光,将大地照的如同白昼。再看众兵勇一张张鲜活的面孔,没有厮杀时的狰狞,没有仇恨的怨怒,此时只有朴素的快乐。水生忍不住说道:“雷大人,他们曾经都是淳厚善良的百姓。一旦拿起刀枪,就不再是父亲,儿子,丈夫和兄弟,全都成了战士。在家里,他们的脸上洋溢着笑容,眼睛看到的都是幸福满满,眼神总是那么温柔。上了战场,脸上要么是惊恐绝望,要么是愤怒仇恨,眼睛看到的只有厮杀,眼神是那般凶狠。”雷向德叹息无语。
水生又说道:“年前我去送岁贡。在石城结识几个周国的退伍马刀手。脱下戎装,有开旅馆的,有开布庄的,有开酒楼的,一个个都成了称兄道弟的好朋友。刘大哥说,东夷国北容城被围困三月之久,饿殍遍野,城中都开始吃死尸了,愣是没一个人投降。城破之时,竟无一人生还。我问刘大哥,为何会没人投降呢?他说道,上级下达的命令是城破后,屠城三日。就像眼前这些人,死了那么多朝夕相处的袍泽,眼睛里只剩下了仇恨。破城之后必然会烧烧淫掠,这些兵还不如一群只抢钱财的盗匪。能怪他们吗?是谁让他们变成杀人恶魔呢?”
雷向德喃喃说道:“如果不是为了家人吃饱饭,走投无路,谁愿意卖命呢。不要说远大理想,活着才更重要。”百里先生说道:“大人亲口说出这样的话,水部甚幸,百姓甚幸。行于所当行,止于所不可不止。请大人三思。”
水生说道:“明天我和雷将军上阵,为大人再现石城演兵场上的战况。让华国百姓人人知道,不是打不赢周国铁骑,而是在萧墙内,我们早已失去了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