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重量
沉默的重量
019：沉默的重量
主卧的门隔绝了外界，却隔绝不了萧让心头沉甸甸的重量。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许久，直到客厅里雪团细微的呼噜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才缓缓直起身。窗外，雨声渐歇，夜色浓稠如墨，吞噬了最后一点天光。
他走到沙发边，没有开灯。黑暗中，他拿起那件被雪团团占据的西装外套。指尖拂过衣襟，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泪水的微凉和恐惧的颤抖。他将外套轻轻拿起，雪团不满地“喵呜”一声，跳到了旁边的抱枕上。萧让没有理会，只是将那件外套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抓着昨夜那个脆弱灵魂的最后一丝余温。
他没有回客卧，而是走进了书房。没有开大灯，只拧亮了书桌上的台灯。昏黄的光圈将他笼罩，高大的身影在墙壁上投下沉默而孤寂的影子。手臂的伤处传来阵阵闷痛，但此刻，这疼痛远不及心口那片被愧疚和心疼反复碾轧的沉重。
他坐在皮椅里，没有去看任何文件。目光落在桌角那个装着蜜渍桂花的精致小罐上，清甜的香气仿佛还在鼻尖萦绕，却再也无法带来丝毫慰藉，反而像一根细小的刺，提醒着他昨夜书房里因那道疤而生出的冰冷驱逐。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钝刀在凌迟着他的神经。他在等。等一个答案。一个关于那道浅粉色疤痕背后，他所不知道的、属于温柠的黑暗过往。
手机屏幕骤然亮起，在昏暗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眼。屏幕上跳动着调查负责人的名字。
萧让的心脏猛地一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几乎是立刻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喉结因为紧张而上下滚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电话那头，调查负责人低沉而严谨的声音传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却字字句句如同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萧让的耳膜，贯穿他的心脏：
“萧总，查清楚了。温小姐后背那道旧疤，源于三年前，城西废弃化工厂区域发生的一起恶性绑架未遂案。”
“目标原本是当时正在附近进行慈善活动的萧氏集团高管，但因信息误差和临时路线变更，绑匪错认了车辆。”
“温小姐当时是那辆被错认车辆上唯一的乘客。”
“绑匪在转移途中遭遇意外，车辆失控撞上废弃管道。温小姐被碎裂的车窗玻璃严重划伤后背，伤口深可见骨。”
“绑匪在车祸后仓皇逃离现场，温小姐在暴雨和雷声中独自被困在废弃车厢内近四个小时，才被路过的巡警发现。”
“警方报告显示，当时……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温小姐获救后，因惊吓过度和失血，昏迷了三天。那道伤疤，就是当时留下的。同时留下的，还有……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对雷声和密闭空间有强烈的恐惧反应。”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萧让的太阳xue上！
“错认的车辆”……“唯一的乘客”……“暴雨和雷声”……“独自被困近四个小时”……“深可见骨”……“创伤后应激障碍”……
这些冰冷的词汇组合在一起，勾勒出的画面，比任何血腥的想象都要残酷百倍！
三年前……城西化工厂……慈善活动……错认目标……
萧让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指关节惨白！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他想起来了！
三年前！萧氏集团确实在城西筹备一个大型慈善项目，他的一位叔父辈高管负责前期考察！而那次临时变更的路线……是因为他！因为他当时一个临时起意的、关于项目启动仪式的电话，要求那位高管立刻返回总部商议细节！高管的车队在途中紧急掉头，抄了近路，穿过了那片废弃的化工厂区！
是他！
是他那个临时的、无足轻重的电话，改变了车队的路线！
是他，间接导致了那场错认！
是他，将那个叫温柠的无辜女孩，推向了那场无妄之灾的地狱！
她后背那道浅粉色的疤痕，她昨夜那撕心裂肺的恐惧和颤抖，她咬破的嘴唇和绝望的泪水……一切的源头，竟然都指向了他自己！
“轰——！”
一股灭顶的、足以摧毁一切的剧痛和滔天的愧疚，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萧让的四肢百骸！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晃了一下！眼前阵阵发黑，胃里翻江倒海，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
“呃……”一声压抑的、痛苦到极致的闷哼从他紧咬的牙关里溢出！他猛地擡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另一只手撑在冰冷的桌面上，才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手机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调查负责人后面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耳边只剩下尖锐的耳鸣，还有温柠昨夜那压抑的、带着极致恐惧的呜咽声，与三年前那个废弃车厢里、雷雨交加中绝望的呼救声重叠在一起，狠狠撕扯着他的神经！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台灯的光晕下，萧让撑在桌面的手臂青筋暴起，剧烈地颤抖着。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他此刻的表情，只能看到紧绷得如同岩石般的下颌线，和顺着鬓角滑落的、冰冷的汗珠。
原来……那道疤，是他烙下的。
原来……那深入骨髓的恐惧，是他种下的。
原来……她承受的所有无妄之灾和漫长痛苦，根源都在于他一个随意的指令！
巨大的、前所未有的负罪感，混合着灭顶的心疼和一种几乎将他撕裂的自我厌恶，如同冰冷的毒藤，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无法呼吸！
他猛地转身，踉跄着冲到书房角落的洗手间！
“哇——！”
再也无法抑制的恶心感冲破喉咙，他对着冰冷的盥洗池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有灼烧般的胆汁翻涌上来，带来一阵阵辛辣的苦涩！
他撑在冰冷的大理石台面上，肩膀因为剧烈的呕吐而耸动，额角的汗水大颗大颗地滴落。镜子里映出一张惨白如鬼、布满冷汗和痛苦扭曲的脸。那双曾经睥睨一切、冷酷无情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空洞的、被巨大冲击碾碎后的茫然和……深不见底的痛苦。
许久，干呕才平息下来。萧让拧开水龙头，冰冷刺骨的水流冲刷着他的脸和手，试图浇灭心头那团焚烧一切的业火，却只是徒劳。冰冷的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滑落，滴进衣领，带来一阵寒颤。
他擡起头，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角，水珠顺着高挺的鼻梁滑下。镜中的男人，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灵魂。只有那紧抿的薄唇和绷紧的下颌线，泄露着内心惊涛骇浪般的痛苦与挣扎。
他缓缓走出洗手间，脚步虚浮。目光扫过地毯上静静躺着的手机，如同看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他没有去捡。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城市的霓虹在雨后湿润的空气中晕染开一片迷离的光影，却照不进他心底分毫的黑暗。他高大的身影倒映在冰冷的玻璃上，显得无比孤寂和……沉重。
那道浅粉色的疤痕，不再仅仅是她过往的印记。
它成了一道横亘在他心口的、血淋淋的审判！
是他亲手，将无辜的她拖入了深渊，又在她饱受创伤后，以那样冷酷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甚至……昨夜还因看到那道疤而冰冷地驱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