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
长夜
莫离雇了辆马车,趁着夕阳渐沉时分,载着伏鸢出了昀京城。
想也知道是他找了玄珩当借口,约摸是有重要的事要说。
“莫大人这是要带我去何处?天马上就要黑了,若是未在宵禁前回曲府,那可是重罪。”伏鸢掀开车帘,半蹲在莫离身后,希望他给个反应。
“你往后看。”
他并未调转方向,反而加快了速度,“难得出来一趟,不必如此顾虑。”
伏鸢挪至马车边,夜晚的风混着凉意和憧憬,目光回首间,远处的昀京竟也变得渺小,万千灯火在黑暗中连出一片浮金,三千青丝肆意飞扬,玉兰步摇叮铃作响,他们正在朝着山头跑去,将要触及这个遥不可及的星月夜。
“这是......昀京的夜景!我从未瞧过!”
她忍不住惊喜,连苦闷的心绪都抛诸脑后,自在地享受着晚风的撩拨,“莫大人是特意接我出来的吗?还是为了让我见什么人?”
能让他如此大费周章的,想来也只有呈昭了。
莫离哑然一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她。
马车停在山头的一颗槐树下,枝繁叶茂的姿态遮盖了半边的天,伏鸢才跨下马车,莫离却已不见了踪影。
她四处张望,皎玉色的绫罗绸缎划过栀子的花芯,带起一阵勾人的馨香。
“林小郎君?”伏鸢于背后瞧见了那个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的身影,可此时的呈昭却用一张鬼神面具遮盖了所有的情绪。
呈昭快步走近,在即将贴近伏鸢的那刻,又踌躇不前,眼底的绵长思念化为夜色,拥抱着伏鸢。当得知赐婚消息的那刻,呈昭为自己的无能而后悔。他甚至有了去向皇帝求情的想法,但带上了莫离给他的面具后,呈昭便明白了唯有离伏鸢远些,她才能好好的。
上辈子伏鸢为李遣而死,这辈子,林呈昭要护她周全。
太子算不上一个称职的储君,但不是个坏人,成为太子妃,伏鸢才能断了和呈昭与李通的孽缘,平静安稳地活下去。
“你是不是不方便说话?”伏鸢敲了敲那面具,柔声说道:“不想说也没关系,能再见到林小郎君,我已经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她踮起脚,娇俏的红着脸,轻轻拉起呈昭的衣袖,“今夜,就当是告别吧。”
伏鸢拾起掉落的一朵栀子,莞尔道:“能给我带上吗?”她几乎是哀求,但又十分坦然地将发髻凑过去。四周的虫鸣声伴随着心跳,静静地勾勒出伏鸢从未有过的“不守规矩”。
呈昭小心翼翼地为她簪花,虔诚的像是在诉说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他甚至怀疑,如今和伏鸢四目相对的是自己,还是昔日的李遣?
“我会将今日的一切铭记于心,当成是一个秘密。”伏鸢眺望着山下的人间灯火,寅朝最富贵之处,于一腔温柔下,将视线全都给予了呈昭,“林小郎君,以后我们,不会再见了吧......”
她比谁都明白,不见,才是最好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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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喜之日的黄昏耀眼的美轮美奂,伏鸢透过扇面扫视了一圈仪仗,不愧是太子娶亲,当真是就差把昀京长街都装点上红色了。
可太子却并未亲自来。
曲家满门忠烈,子息更是身兼要职,太子再尊贵,也该给老丈人一个面子。但他却我行我素,据说昨日喝了一夜的酒,至今未醒。
眼看吉时将至,再不去皇城怕是会误了时辰。
好在皇帝念及曲家声誉,特命晋王李通从旁协助,也算是对太子妃的补偿。因是陛下的意思,曲家众人自然无话可说,可心中总是不大舒服,加之与太子的舅舅柱国有恩怨,如此一出,更是让人怀疑,是不是与柱国相关。
李通搀着伏鸢上花轿,替她掀开纱帘时,轻声嘱咐,“太子没来接你是他失职,但入了皇城你可不能表现出异样,皇后为人计较,万事自己多注意。”
这道理伏鸢自然知晓,但总归憋屈,故而也只能点了点头。明明她一点也不愿嫁到皇城,怎的如今倒像是她急不可耐了?
伏鸢拜了皇帝与皇后,便被匆匆送入了东宫。
储君寝殿,竟连个人也没有。虽早已做了心理准备,但也没想到太子如此不待见自己。她亲手卸了钗环和喜服,独自在厢房躺下。
不过就是安静些,也好过面对太子这个......所谓的夫君。
第二日天还未亮,东宫内竟多了几名侍女,听闻皇后和太后各派了两个,加上外院那些后妃们送来的内侍,冷清的东宫已是充满了人气。
伏鸢照着之前学的规矩,用着膳,翻着账目,却自始至终都不问一句太子的下落。这些宫人都是皇城内的眼线,太子妃的一举一动都会事无巨细地报告给他们身后的主子。
她像一个供人观看的盆景,不能有任何自己的思想。
想起昨日红绸外的那个侧脸,伏鸢止不住难受。她不想就这般被困在这里,可呈昭能来送自己一程,已经是莫大的为难,断不该再心存幻想了。
“太子妃可是吃不惯这早膳?”严厉的嬷嬷不顾伏鸢的脸色,依旧盛了一碗鲍鱼海参粥,“宫里都是如此的,太子妃身份尊贵,为了防止小人下毒,自然不能挑选自己的喜好。”
那碗粥被推至她跟前,带着一股子腥味。皇城的御厨断不会连腥味都去不掉,显然是这帮人刻意为之,伏鸢不知道是谁要给自己下马威,但她好像除了咽下,别无选择。
在众目睽睽之下,伏鸢忍着恶心,将那粥悉数吞下,她好像吃的不是早膳,而是对皇城的服从。强颜欢笑后,她终究是憋不住,于东宫外吐了个干净!
她想回家,却又不能让母亲和父亲为自己担忧。兄长在外征战,曲家的身家性命,也不可因她的过错而受到影响。
“太,太子妃?”
皇帝身侧的金总管狐疑地停下了脚步,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怎么吐成这样,可要喊个太医来瞧瞧?”
“太子妃才入宫,眼下还未习惯,过两天就好了。”身后的嬷嬷颇为不满地摇头,不是说曲家的女儿知礼守礼吗?现下倒是大失所望。
金总管是个心软的人,但也明白宫里各处皆有规矩,“可这......”
“无妨,我没事。”
伏鸢撑着门,脚下绵软,“今日所见之事,还请金总管忘了吧。”若是传到太后耳朵里,少不得要被苛责一顿。
侍女们明面是服侍太子妃,却连伏鸢的状况都不在乎,俨然是受人之托来折磨她的。
金总管无奈地长叹一声,对于伏鸢的处境他也是爱莫能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