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82章
次日，天边刚泛起鱼肚白，福嵘的宾利已再次碾过西关街的积雪。一夜未合眼，那双惯常冷冽的眼底布满了血丝，胸腔里翻腾的不是怒火，而是如同被蚁群噬咬般难受的悔意——三日？他连三刻都等不了！
车刚停稳，小六的手还未触到门板。福嵘冰冷的声音已响起：“砸了。”
“砰！砰！”老旧的门板吃了小六两脚，到底撑不住，“轰”地一声向内倾塌，扬起一片呛人的尘灰。
屋里静得瘆人。冷灶台，乱房间，翻倒的矮凳，桌面上剩了半碗凝着油星子的冷粥……哪还有人影？连一丝活气都无！
福嵘立在破败的堂屋中央，晨光透过破洞，将他孤绝的身影拉得扭曲狰狞。他此刻胸腔里烧的不是岩浆，而是足以焚毁一切的业火！他猛地一拳，狠狠砸在药柜上！木屑飞溅，指骨瞬间见了血。
他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苏！小！乔——！”
福宅·书房
铜盆里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福嵘周身的寒气。陈五垂手侍立，大气儿都不敢出。
“宁寿林，”福嵘指尖敲击着桌面的文件，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今年盐引未续。孔家那二百担配额，走的是他的户头。”
陈五躬身应答：“是。查实了，孔家的婆娘说他与张伯谦签了黑市合同，货值…不小。”
“告诉公所，宁寿林的盐，现在、立刻、全数放行。”
陈五愣了下：“东家，怎的还放给他？”
福嵘擡眼，眸中寒光瘆人：“盯死张伯谦。盐一到塘沽口——”他顿了顿，咬着字：“收盐牌，拿人。”
陈五心头一凛：“安什么罪名？”
福嵘冷笑：“还需安？顶替他人盐引配额，勾结奸商走私巨量官盐，证据确凿！哪一条不够他掉脑袋、抄家产？”
“明白。那…张伯谦那边？”
福嵘屈指敲了敲桌面：“盐牌一收，立刻锁船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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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除夕。阴暗潮湿的监房，铁门哐当被打开。福嵘踏着污秽积水走入，昂贵的皮鞋与肮脏的地面形成残酷对比。宁寿林靠在墙角，长衫污损，脸上带着伤，眼神却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悲悯。
“她在哪？”福嵘开门见山，声音冷硬。
宁寿林扯了扯嘴角：“福先生神通广大，何须问我？”
福嵘逼近一步，阴影将他完全罩住，语气带着施舍蝼蚁的轻蔑：“说出来。我放你出去。盐引照旧给你。或是去英国？香港？随你选。开医院？我出钱。”他俯下身，声音像魔鬼低语：“开个价，买你和你儿子，从她生命里永远消失。”
宁寿林猛地擡头，眼里爆出怒火，嘶吼道：“买？！姓福的！我和小乔是堂堂正正登记领证的合法夫妻！爱乔是我一手养大的儿子！我们一家三口过了六年安生日子！你凭什么买？你凭什么拆？！”
“你一出现，她就精神恍惚！是你把她逼回那个吃人的火坑！最该从她生命里滚出去的人是你！”他激动得浑身颤抖，“你若再纠缠骚扰，我定会去法庭告你！”
“告我？”福嵘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监房里回荡，“妻？凭一张废纸？”他俯身，盯着宁寿林的眼，笑容骤敛，“给你体面，你不要。那就等着看，你的‘合法妻’，怎么来求我放你！”说罢，转身出了监房。
“姓福的！你别做梦了！谁也拆不散我们一家三口！”宁寿林扑到铁栏前，眼眶通红，嘶吼着：“你休想！休想再把她困回那个不见天光的金丝笼里！她会恨你的！永生永世恨你的！”
福嵘脚步未停，冰冷的话语飘在腥臭空气中：“恨？那也是我的。你余生且好好在这铁笼里享着吧。”
另一间更污秽的监房。张伯谦缩在草堆里，獭绒帽子早不见了，油光的脸上全是惊恐。
福嵘站在监房外，语气平平：“宁寿林的老婆孩子藏哪儿了？”
张伯谦眼神躲闪：“西…西关街，宁安……”
“别跟我装糊涂？我问的不是这个。”福嵘打断他。
“那我、我…真不知道了……”
福嵘慢条斯理地从陈五托盘里拿起一张盖着鲜红官印的盐引，在他眼前晃了晃，“认得？有了这个，张家就是正经盐商，不用再做阴沟里的老鼠。”
张伯谦的眼睛瞬间直了，贪婪地盯着那张纸。
福嵘声音带着诱惑：“说出来，这就是你的。我让人即刻放你走。”
张伯谦喉结剧烈滚动，心里天人交战中。开裆裤的交情……巨额赔偿和牢狱之灾……眼前唾手可得的富贵……
“好个硬汉。”福嵘没有半分耐性和他在这腌臜地界里耗，转头对小六说，“去打个招呼，请张先生坐电椅，醒醒神。”说罢，转身欲走。
张伯谦瞬间吓得魂飞魄散，扑到铁栏前尖叫：“别！福爷！别！在…在…”
他嘴唇哆嗦着，最终，对生的渴望和对阶层的向往压倒了一切，“在…城西…驴肉胡同最里头…我家的旧皮草作坊…荒了好些年了…”说罢，便瘫坐在地上。
福嵘把盐引往陈五托着的盘里一丢，看都没看张伯谦一眼：“放了他。”转身就走。
三刻钟后，驴肉胡同废弃的皮草作坊。
苏小乔坐在石墩上，脚边放着四个皮箱。听见门响，她苍白的脸总算有了点血色，慌忙跑去开门，拉开条门缝轻唤：“寿林…”
门外站着的人，黑色大氅肩头落满雪，如同索命的阎罗——她瞳孔骤缩，下意识要关门。
福嵘的手如铁钳般抵住门板，轻易推开。他踏雪而入，带来刺骨寒意。
他盯着她瞬间失了血色的脸，声气平静得瘆人：“你的寿林，回不来了。”
苏小乔身子晃了晃，声音发颤：“你……你把他怎么了？”
福嵘低笑一声，话里带着残忍：“顶替盐引，勾连走私，人赃并获。等着他的，不是枪子儿，就是把牢底坐穿，赔光最后一个铜板，再看着他儿子流落街头，任人糟践。”
苏小乔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眼里最后一点光也灭了。她忽然跪倒在他脚边，抓住他的衣摆，声音碎得不成样：“爷！求您！高擡贵手放过他！我求您了！”
福嵘垂眸看着她卑微的模样，心里又痛又怒：“爷？昨日你还叫我福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