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76章
农历八月十五,中秋。
宁安堂的后院飘着淡淡的药香混着猪蹄汤的荤香,苏小乔产后奶水不足,阿桂嫂便日日给她煨一个猪蹄,肉捞来做菜,汤水留着下奶。
前堂里,宁寿林正给个咳嗽的老汉开方子。
忽地,门框被撞得震动!三人并排挤了进来。刘顺源和他娘兰姑一左一右架着霞嫂。霞嫂脸色青白,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滚,嘴里“哎呦…哎呦…”地哼唧着。
宁寿林忙起身绕过诊桌:“霞嫂,这是怎么了?”
兰姑扯着嗓子哭嚎:“苏大夫原说按节气五天扎一回,昨日来寻时,阿桂嫂说苏大夫坐月子忌风,便想挺挺。等苏大夫出了月子再瞧,哪成料今儿一早,疼得她满炕打滚!”
“实在没辙,去了街尾王婆处扎针……”她本想指霞嫂,忽又转向戳在儿子左胸上,“就这儿,给扎得鼓起了个大血泡!紫黑紫黑的!吓死个人了!”
宁寿林一听,脸色登时沉下来:“胡闹!纯粹瞎闹!跳大神的能治病,还要大夫作甚?”
“可不就着了道!王婆说是冲撞了五仙儿,扎三针便能退煞,谁承想给扎出个血葫芦…又赖说仙儿不肯走……”
宁寿林听得眉头紧蹙:“分明是扎错了xue位,瘀血壅堵!快!扶进后院,我瞧瞧症状!”
“你瞧?!”刘顺源像被踩了尾巴,猛地一步横跨挡在妻子身前,几乎撞到宁寿林鼻尖,“你一个大老爷们!瞧什么瞧!想耍流氓不成?!”他唾沫星子喷了宁寿林一脸。
宁寿林强压着火气:“大夫眼中只有病症,不分男女。这血泡若不及时料理,瘀血压迫,轻则溃烂,重则邪毒内攻,可是要出人命的!”
“男是男,女是女,还什么不分男女?简直不成样!”兰姑话里话外都透嫌恶,“就得苏大夫瞧,素来都是她给瞧的。”
宁寿林眉头拧成疙瘩,语气凝重:“苏大夫产后才十日,正是血室正开之时,最忌吹风受寒。万不能强拉出来诊治,万一入了邪风,落下病根便是一辈子的事!”
兰姑撇撇嘴,不以为然:“宁大夫,您这话说的!能费多少工夫?咱从前刚生完崽子,次日就下地干活,不也啥事不碍。”
“嘶——!哎呦!我的娘诶!疼死我了!”霞嫂痛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刘顺源瞧着媳妇疼得扭曲的脸,又急又心疼,冲宁寿林吼道:“救人要紧啊,我媳妇疼得快背过气去了!就不能行个好,让苏大夫出来扎两针?”
宁寿林态度坚决:“苏大夫此刻断不能见风,她的身子也金贵得很!我再重申一遍,我是大夫,眼里只有病人疾苦,无男女,我看也是一样的……”
“呸!说的是什么腌臜话!”兰姑尖着嗓子打断。
她指头差点戳到宁寿林脸上,“谁不知道你那点龌龊心思?还眼中无男女?”她嗤笑一声,“我看你就是这样跟苏大夫‘无男女’才搞出来的肚子。她来时肚子平平,在你宁安堂待了七个多月,肚子就鼓了。”
她眼神狠狠剜向后院门帘,“那小娘子年轻好哄弄,老婆子我眼里可揉不得沙子。”
“你!血口喷人!”宁寿林气得浑身发抖,拳头捏得咯咯响。
“阿桂嫂抱出来晒太阳时,我可瞧得真真儿的。”兰姑声儿拔高,唯恐天下不乱,“生的那娃儿跟猫崽子似的,分明就是七月早产儿!背地里哪个不知道,那就是你的种!”
她叉着腰,满脸鄙夷。“装什么正经人!我呸!”
宁寿林气得脸色铁青,指着大门,声儿都在打颤:“滚!立马给我滚出去!这病,宁安堂不治!”
“心虚了?叫人戳穿老底了吧?!”刘顺源见宁寿林拒诊,更火了,把妻子扶到条凳上,撸起袖子,扬起钵大的拳头,“我看你这狗日的伪君子是欠揍!”
“哗啦!”月洞门的隔帘被猛地掀开。
苏小乔扶着门框站在那。宽大的衣袍掩不住产后的单薄,头发松松挽着。她未言语,只是眼风冷冷地一扫——在西关街这牛鬼蛇神扎堆的地界儿,那眼神早磨得比刀刃还利。
登时让叫嚣的刘顺源僵住了拳头,也让兰姑的骂声噎在了喉咙里。
“进来。”苏小乔声音不高,却跟冰珠子砸在地上似的,说完便转身进了后院的内诊室。
霞嫂被架进来的时候,苏小乔已备好银针、火罐、三棱针。她看都没看刘家母子,手指飞快地检查者霞嫂左胸侧的血泡和硬块。
随后面无表情地撚起三棱针,在灯火上一燎,看准血泡边缘,快、准、狠地刺破!
“啊——!”霞嫂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紫黑粘稠的血污瞬间涌出。苏小乔眼疾手快,火罐“啪”地扣上,用力吸出瘀血。接着,银针在她指尖翻飞,精准地刺入硬块周围的xue位,行针又快又稳。
整个过程,一言不发,只在换针的间隙,擡眼冷冷地扫过旁边大气都不敢出的刘家母子。
瘀血排尽后,霞嫂的惨叫化作了虚弱的抽噎。
苏小乔拔出最后一根针,这才擡眼,目光直直钉在刘顺源和兰姑脸上:“病,我治了。再让我听见你们乱嚼一句舌根——”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往后你们刘家,但凡有个头疼脑热、伤筋动骨,就别想再踏进宁安堂的门!给多少诊金都不接!”
刘家母子被唬得心头一哆嗦。西关街谁不知宁安堂是穷人家的活路。药好,价低,赶上实在揭不开锅时还能赊账甚至赠药。出了西关街,倒不是没有好大夫,可东门里、北门里那些大医馆,诊金贵得吓死人,随便一张方子都够他们嚼一年粗面。得罪了宁安堂,等于自断了一条救命路。
两人脸色阵红阵白地跟苏小乔赔不是,说方才是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见苏小乔不吭声,只得僵着身子立在原地,半晌才讪讪架起虚脱的霞嫂,灰溜溜地挤了出去,背影比进来时狼狈十倍。
夜间,因苏小乔不能见风,团圆饭便摆在她的厢房里,是从“万春楼”叫的几道锅巴菜和一壶酒。阿桂嫂早回家团圆去了,屋内只剩她和宁寿林对坐。
今日晌午的事如芒刺般扎在宁寿林心里,他一杯接一杯,默不作声地喝着。
苏小乔抱着襁褓中的孩子,轻轻拍哄。
“小乔……”宁寿林突然开腔,声音带着浓重的酒气,眼神却异常清亮,直勾勾盯着她,“咱俩…咱俩搭伙过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