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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寸山河一寸血

一寸山河一寸血

戴太太离开了,在仓园巷盛兴斋开门营业的第二天。她离开的前一天来月荷的店子里买了许多墨子酥。戴太太看到刚开业的门店只是挂了个幌子,没有鞭炮、没有剪彩,也没有挂灯笼,她明白这其中的原因。戴太太握住月荷的手,轻声说道:“你不必这样,安哥哥在天之灵一定是希望看到你们热热闹闹的。”

月荷只是笑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戴太太走进柜台里,抱起襁褓中的薛怀安,爱不释手。她从手袋里掏出一块玉佩,挂在怀安的脖子上,嘴里念叨着:“希望你这个安宝宝,能平安长大。”

“姐姐,这太贵重了,怀安不能收。”

月荷想要把玉佩拿下来,戴太太按住她的手说道:“月荷,这是我给安哥哥求的玉佩,还没来得及给他,你就让我有个念想吧。”

盛月荷听到戴太太的话,上前紧紧抱住她,她舍不得这个人,但也不得不放她陪着自己的丈夫。薛知意放学回来举着作业本兴奋地大声喊着:“妈妈,我的作文今天被老师念了!”

戴太太听到声音,蹲下来捏了捏知意圆嘟嘟的脸,声音和蔼:“我们岄桢写的什么呀?”

“题目是‘我眼中的戴玉安’。”薛知意瞪着圆圆的眼睛,一脸天真的模样。

“岄桢。”月荷上前想让知意别说了。

戴太太伸手拦住月荷,她摇摇头说:“没事,我想听听孩子们怎么说的。”接着,她把知意抱在腿上,轻声问道:“岄桢怎么写的?可以跟我说说吗?”

薛知意翻开作业本,用稚嫩的童声读起自己的作文:

“我眼中的戴伯伯不是军人,他是一个亲切的长辈。戴伯伯总是带着和蔼的微笑,他看到我们会把枪收起来,告诉我们这是危险的东西,小孩子不能碰。戴伯伯总是穿得干干净净的,他的衣服上带着淡淡的檀香味,闻起来非常舒服。他总是很忙,可他从不嫌我们烦。戴伯伯回家时,会背着我们摘树上的柿子。他还带着我们去书房看地图,他给我们指长江、渤海、五台山……告诉我们有一天这些地方都会收回来。我眼中的戴伯伯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我永远不会忘记他!”

戴太太听完知意的作文,擦掉眼角的泪水。她在他粉嫩的脸上亲了一下,笑着问:“岄桢,婶婶就要走了,你能把这篇作文送给我吗?”

“好!”

戴太太走后,盛月荷再也没见到过她。她通过报纸了解了戴太太的消息:她读到戴太太在国葬上写的那幅挽联,令人痛侧心扉。她还读到戴太太将所有的抚恤金捐出,建了一所学校。月荷心里由衷地佩服这人。时间不断流逝,报纸上每天要报道的消息太多,逝去的将军和她的太太也渐渐消失在报纸上,盛月荷就再也没了戴太太的消息。

薛兆一行人在全州参加完戴师长的国葬典礼后,便回到昆明近郊的马街对100师进行整训,只有在休息时才会回来,盛月荷的盛兴斋在开业那天并没有宣传,可流落昆明的江城人听说盛老板把盛兴斋开在了仓园巷,都不约而同地要来尝尝许久未尝到的家乡滋味,许多人吃到熟悉的麻糖、蟹壳黄和九黄饼,纷纷落下眼泪。

在一个普通的日子里,薛兆拉着盛月荷去昆明民政科补办了两人的结婚证,他看着证书上的“白头偕老”四个字,笑得非常灿烂。两人从民政科出来,便分道扬镳:一人去征兵处查看征兵情况,一人便回到盛兴斋守着自己的小店。

盛月荷走到盛兴斋门口时,看到秦敏拉着扭扭捏捏的小芽,可不管秦敏怎么用力,小芽就是抱着电线杆不肯进门。盛月荷悄悄走到两个小姑娘身边,轻轻拍了拍小芽的背,吓了她一跳。

“怎么?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你的喜饼还是我做的呢!”月荷故意开着玩笑。

小芽红着脸低着头说:“是我害婶婶早产的,我不敢来见你。”

盛月荷站在小芽面前,张开双臂转了一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有什么好怕的?”

秦敏笑着把低着头的小芽拉到月荷面前:“我就说嘛,月荷婶婶是世上最和善的人了,她才不会和你计较呢。”

盛月荷拉着两个小姑娘进了店铺,从柜台上拿了一些他们喜欢的茶点,放在他们面前。两小姑娘此刻竟然完全没有对茶点的兴趣,他们瞅着屋里兴奋地问道:“怀安呢?我们想看她。”

阿菊从门店后屋走出来,她端着一盘蛋黄酥出来补到空空的货架上,嘴里应着他们的话:“怀安小姐被老太太今日带到翠湖公园了,你们两个要是来帮我,说不定我发发善心,带你们去见她!”

两小姑娘一脸不情愿地“啊”了起来。盛月荷被他们皱起的小脸逗得笑出声来。

“行啦,你们两个。说正事,阿坤找到了吗?”

说道阿坤,小芽拉着月荷的手兴奋地说道:“小五说有一批100师的残兵被困在了腾冲,高师长向军部请示:希望带人去腾冲想办法把人接回来。杜军长同意了,现在就等着安排了。”

“月荷婶婶,我想在这里等着阿坤回来,我总觉得他会回来的。”小芽一脸肯定的样子。

“月荷婶婶,我们可以在你店子里帮忙,等着阿坤的消息吗?”秦敏问道。

阿菊忙抢过话头:“这事儿我们姑娘不用做主,我都可以把这主给做了。你们两个小丫头,再不情愿,还不是要在我阿菊手里做事儿!”阿菊说着轻轻拍了拍两个女孩的头。

两个人看着月荷,看到她微笑点头后,他们才露出放心的笑容。几个月的时间,在阿菊的指导下,小芽很快就掌握了许多茶食的做法,味道也做得越来越好。可这细活儿对于大大咧咧的秦敏来说可是难事,她做了几天就失去了性子。借着小五的关系,她竟然认识了些女兵,一到这些女兵休息的日子,便缠着他们讨论各种枪械。

昆明虽然不断有空袭,但大部分人已经对整套流程熟练了,他们镇定自若地过着自己的生活。昆明街头还有传闻,有联大的学生趁着躲空袭的时间煮鸡蛋,等飞机走了,回来宿舍,鸡蛋也煮熟了。这传闻让盛兴斋里的四个女人足足笑了三天。

昆明城里的人们过着普通的日子,昆明城也不断迎接着新的人。一晚,秦敏一个人来到合聚宅院,她兴奋地跑进盛月荷的房里,看到月荷抱着快要睡着的怀安,忙站在房门口,等月荷哄着怀安睡着。

盛月荷把睡着的薛怀安放进摇篮里,又轻手轻脚走到床边,给睡着的薛知意把踢翻的被子盖上,披上衣服走出房间,笑意吟吟地看着秦敏:“什么好消息这么兴奋?”

憋了半天的秦敏终于能分享自己的喜悦,她刻意压低兴奋的声音说道:“‘闷葫芦’回来了。”

“沛霖?”盛月荷听到沛霖的消息,眼睛露出喜悦的光芒。

“嗯!”秦敏开心地拉着月荷的手,可想到薛沛霖见到她时那冷漠的神情,她的心情瞬间沉到谷底。她失落地说:“可是他一点儿也不想见到我。”

“怎么会呢?虽然我没见过你们相处的样子,但你说过,你带着沛霖去你的秘密山谷,如果不是把你当朋友,沛霖是不会跟着别人乱跑的。”盛月荷说完,又觉得奇怪:她在信上告诉过沛霖他们在昆明的住址,为什么他到了昆明却不愿意回来见家人呢?

“他们从芷江机场过来的,他的导师指派他给空军军官学校机械科的学生进行短期培训。”秦敏说的是沛霖在信上说的事,她给沛霖写信,那人总是会回复,虽然回复的内容总是简短,但没有一次落下过。可这人见了面,确是如此冷漠,这让秦敏很是不解。

盛月荷从秦敏低头失落的样子里看出了一个女孩藏在内心的情愫,她把秦敏轻轻揽在怀里安抚着说:“明天我陪你去看他。”

第二日清早天还没亮,月荷便早早起床给沛霖做桂花糕,刚走到厨房就看到正在熬桂花糖浆的秦敏。一向对做茶点毫无耐心的敏敏竟然小心翼翼地转动小锅,深怕把糖浆熬糊了,脸上的汗像落雨一样,她也不管不顾。

空军军官学校位于巫家坝机场,月荷把做好的桂花糕一个个细心放进食盒里,盖上食盒便和秦敏出发去往巫家坝机场。机场的卫兵让他们等在门口,自己跑进去通报。秦敏站在月荷后面,双手紧握,低着头眼神游离。这样子让盛月荷想起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门口的自己,那年的她也是这般不安,那是伴随悸动所产生的期待和焦急。

等了一会儿,那空旷的飞机场远处走来一个青年,他脸上的戾气已消,那双闪亮的眼睛也永久暗淡下去,只留下一抹浅浅的哀伤。薛沛霖远远看到提着食盒一脸期待的月荷嬢嬢,他害怕看到嬢嬢,因为这会让他想起自己那个不在人世的母亲。他站在原地,眼神瞟到她那伤痕满满的手。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心中的感情太过于狭隘,他快步上前,紧紧抱住了自己的亲人:

“如果我不来,你准备就永远都不见我们了吗?”

“我没有,我只是不想见到那个人。”

盛月荷当然知道沛霖说的那个人指谁。薛霁对于她和薛兆来说是善解人意的大哥,对于薛老太太和薛老爷来说是孝顺的儿孙,对于知意和怀安兄妹来说是和蔼可亲的大伯,但对于薛沛霖和惠野来说,是什么呢?

她没有资格让沛霖原谅。

“敏敏一大早和我一起做的桂花糕,你拿进去给大家尝尝。”盛月荷自然地转换着话题,拉着身后的秦敏上前。

“嗯,谢谢嬢嬢。”

明明递上食盒的是秦敏,可薛沛霖仿佛盛月荷旁边无其他人一样,只是看着嬢嬢的眼睛说话。那一瞬间,秦敏心中的委屈、不解、不甘都化作眼里那愤恨的眼神,她用力把站在面前挡住她阳光的人推了一把,那人后退一步,阳光透过他侧过的身子照到她的脸上,照得她脸上的泪珠晶莹剔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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