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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炸

轰炸

民国三十一年春,阿菊在仓园巷口一间十平方米的小铺里打扫着,盛月荷拿着尺,测算着柜台的尺寸,这是薛兆临走前为她租下的一间铺面。铺面面积不大,后屋的院子被日军的飞机炸塌了。老三来瞅了一眼,就自信地拍拍胸脯把砌墙的活儿给揽下了。两人在店里正忙着,罗雅思快步走进屋,把盛月荷拉到一边,皱着眉,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

“罗姐姐,怎么了?”盛月荷停下手中的活儿,笑意吟吟地盯着她。

雅思盯着对面的人半天不说话,她的双手不停地颤抖。月荷见她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心头一紧,瞬间有种不祥的预感。

“阿菊,给你们家姑娘搬个椅子过来。”沉默了许久,她才开口。

这话一出,月荷心里更是不安。她拉着雅思的手,急切地问道:“姐姐是有前线的消息了?”

罗雅思把月荷扶到椅子上,闭着眼深呼吸了几口气,尽量用最平静的语气说道:“他们在同古被鬼子包围了。现在通讯断了,联系不上。月荷,这次……怕是凶多吉少了。”话到嘴边,泪也流了出来。雅思深呼吸一口,把涌上心头的情绪给压了回去。

月荷的眼里闪烁着不安,她难以置信地问道:“怎么会?这次不是和英缅军合作抗日吗?”

罗雅思听到“英缅军”三个字,气得对着墙狠狠锤了一拳,眼里满是怨气:“跑了!廖太太说,戴师长带着100师刚到同古,那群英国佬就撤退了。100师的两侧就这样白白空给鬼子打!现在廖师长要带人支援,好说歹说,英国佬就是不派火车皮。”

盛月荷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把那一声哭嚎压到心底。她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就是死扛了?”

“18号到现在,已经9天了。前几天英国报纸上说,是骑兵团在皮尤河打得头阵,我们家老陆肯定在里面。今天《扫荡报》登了消息,方达死了!就是在皮尤河牺牲的!我就怕我们家老陆也......”说到这里,罗雅思再也忍不住,侧过头整个人埋在墙上,痛哭起来。

尖锐的防空警报在昆明上空响起,冷漠地打断流泪之人的忧思。

“阿菊!”

听到警报的瞬间,罗雅思擦干眼泪朝后屋大喊。阿菊迅速丢下手里的扫帚,大步跨到前铺,和罗雅思一起拖着行动不便的盛月荷就往合聚宅院跑。一时没注意,阿菊把对向奔来的一位女人撞倒在地,那人揉着胳膊吃力地擡头,对上罗雅思的眼睛。

“何俊芳!”

雅思的声音被又一阵尖锐的警报覆盖住,她来不及多说什么,和站起来的阿菊扶着月荷往屋里跑。突然,月荷站定,回头对何俊芳说:“你跟我们走吧。现在是警报响的第12次,一般响15次后,不过五分钟飞机就会进城。这么短的时间,你跑不进防空洞的,去我家地下室躲躲吧!”

何俊芳愣在原地,她没想到一向和文琴站一边的太太们竟然会帮她。

罗雅思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上前拉住何俊芳的胳膊,没好气地喊道:“走啊!愣着给鬼子轰啊!”

在地下室待了许久,终于听到了城外的敲钟声,那是飞机离开的信号。众人从地下室出来,孙妈扶着老太太进屋,阿菊拿起鸡毛掸子开始打扫屋顶掉落的灰。月荷和罗雅思去学校看自己孩子,何俊芳竟然也说要跟着,她低头小声地说:“我想看看莹莹有没有事。”

三人来到市立二小门口,正好碰上从防空洞跑过来找自家孩子的太太们。文琴看到何俊芳扶着月荷从对面走来,脸色瞬间就变了。她把身旁的薛知意往前轻轻一推,说了一声“你妈来了”,便拉着姚莹头也不回地走了。

“琴姐,你别这样......”罗雅思从后面追上来,踩着高跟鞋使劲往前追。可不知为何,这文琴今日走得飞快,罗雅思怎么都追不上。

“表嫂!”何俊芳大喊一声,这声音仿佛有什么魔力,让文琴停下了步子。她站在前面,背对着何俊芳,依然是不说一句话。

“表哥他有消息吗?”何俊芳小心翼翼地走近文琴,往日那趾高气昂的样子消失不见。她微微勾着背,眼睛里充满着祈求和讨好。

文琴依然背对着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对不起,以前是我不好,我只求求你告诉我表哥的消息。”何俊芳说完,眼泪如泄了闸的水,扑腾一下跪在了地上。在场的太太们都被她这举动给惊到了,如此骄傲的何俊芳怎么会向自己的死对头下跪?她跪着挪到文琴身旁,拉着她的裤脚祈求道:“我发誓,我和表哥没有任何逾矩。是我,我嫉妒你,所以故意和你作对。”

文琴背对着她,背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弯下腰,把何俊芳的手腕提起来,像扔一个物件一样扔开。她冷漠的神情像冰块,冻得地上的人颤抖。

“我要回去给莹莹做饭了。”文琴冷漠地说完,便转身准备离开。

“表嫂,你听我说,你听我说!”何俊芳往前一步,死死抱住文琴的腿:“表哥他心里有我,我知道,你也知道,这是变不了的事实。但表哥他从不是个随心所欲的人。他既然娶了你,就绝对会做好丈夫的本分,所以我才会伤心,才会嫉妒,才会处处和你作对,因为我知道那个人永远都不会属于我了。你们结婚后,我写的每一封信都被他退了回来,我一直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鬼子进城的时候,第一个冲进的就是我们歌舞厅,他们……他们……那段日子根本不是人过的。”

何俊芳的话不用说全,在场的人也都知道她经历了难以想象的苦楚。盛月荷听到她说的话,想到了另一个更年轻的女孩,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何俊芳的经历让同为女人的太太们不忍细想,他们也情不自禁地抹起了眼泪。

“若不是表哥,我何俊芳早就成了孤魂野鬼了。我现在想想,可能就是我自私狭隘才会遭此报应吧!”何俊芳剩下的话倒像是自言自语,她的声音很小,但这么小的声音也已经耗尽她的力气了。

“这不是你的错,错的是该死的日本人。你说你嫉妒我,嫉妒我什么?你不能和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也不能让不爱我的人爱我,他也不能和爱的人在一起,真可笑!”说到此处,文琴嗤笑一声,那是她对自己婚姻最大的讽刺。

“咱们仨谁也怪不着谁。”

文琴说完,从手袋里抽出一封信,递给了姚莹。她小声在自己女儿耳旁说了些什么,便离开了。

姚莹按母亲的要求,把跪在地上的何俊芳扶了起来,将信上的内容告诉那人:“表姑,爸爸不在同古。他带着汽车团将第五军军部的人护送回了龙陵,这是今天刚寄回来的信。”

“唔!”何俊芳把那信抱在胸前,扑在姚莹身上号啕大哭起来。

姚莹才十岁,却有着超乎同龄人的成熟。她轻抚着何俊芳的后背,温柔地说“表姑,妈妈说,都是一家人,就别在外面住了。回家不说有多好,总是有口热饭吃的。”

……

轰炸后的文林街一派萧瑟景象,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昆明分校的学生按照导师要求,分队到各家帮忙修缮房屋。100师太太们三五成群来到戴太太的屋子里。盛月荷到戴太太屋里的时候,里面已经挤满了人,她便在屋外院子里等待。戴太太坐在堂屋中央,看着屋里这群抹着眼泪,一脸愁容的太太们,她站起来,将手袋里的信掏出来扔到桌上。拿着手帕抹眼泪的人们看到戴太太这样子,都忍住眼泪,不敢作声。

“这是我丈夫写的家书,你们想看就看吧!”戴太太语气淡然,没有一丝忧愁的情绪。

一些太太拿起信拆开,信上的内容让他们倒抽一口气,这哪是一封家书,分明就是一封遗书。信上那句“誓与同古共存亡”便是戴师长毅然赴死的决心。师长率先做好赴死的准备,下面的人该如何做也不想而知了。

“从各位的丈夫参军入伍开始,你们就应该想到会有那么一天。我也不避讳,我已经做好做个寡妇的准备了。他们保家卫国,都是顶天立地的男人!我看我们100师的太太们也在为抗日作贡献,也都是好样的嘛!家里男人不在,我们女人更应该坚强,为他们把这个家给撑起来!”戴太太字字铿锵,那些话如一颗颗定心丸,打进屋里每个女人的心里。

“戴太太,英国人不给火车皮,廖师长的新11师怎么去支援啊?”小雨怯生生地举手问道。

“廖师长说了,走都走到同古,一定把100师安全带回来!”这是戴太太刚刚收到的消息。

各位太太们被戴太太刚刚那番话所触动,他们知道现在光哭是没有用的,得好好为丈夫们操持好家里。于是,他们纷纷收拾好情绪,和戴太太道别后,各自回到了家中。院子里的盛月荷被戴太太喊住,她提着墨子酥进了堂屋。

戴太太收下墨子酥,拉着月荷坐下。她故作神秘地从手袋里掏出一封信,笑着说:“杜军长派人一起送来的。”

月荷接过信的瞬间,看到信封上苍劲有力的几个钢笔字“吾妻盛月荷收”。她忙拆开信封倒扣过来,里面掉出一朵雏菊。她看到那朵掉在桌子上已经泛黄的雏菊,轻声笑了出来。

“这阿兆,这时候还在玩浪漫。”

“他就是这样。”

戴太太一脸和蔼地看着她:“我刚刚看你,一直没有掉眼泪。”

盛月荷低头浅笑,道出一番让戴太太震惊的话:“我和太太一样,已经做好了用一辈子怀念他的准备。景桓说过,他选择了参军报国这条路,就做好了献身于国的准备。那我既然选择了他,也要做好失去他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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