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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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几日,一则日军内讧的新闻传遍江城:两名日军高官为一日本艺妓争风吃醋,导致两死一逃的结局。
清晨,阿菊照例去购买和果子店需要的原材料,今日来去的路上比往日多了好几个哨卡,她知道一定是那条桃色新闻所导致的。三个日本人的故事,她一点儿也不在意,现下她只想赶快平安回到店里,避免节外生枝。阿菊如往常一样指挥扁担把货物卸下,供宪兵队查看,然后抽出两包别墅牌香烟垫着良民证递了上去,宪兵队非常自然地把良民证和下面垫着的烟一同收进去,笑着摆摆手示意他们通过。她松口气,开始招呼着扁担把货物收拾好。她一脸愁容的看着前方,随后用食指轻轻挑开布包往里瞟了一眼,早上带着十包别墅牌已经空了,她叹口气,希望后面再没有哨卡了。
“阿菊。”
她顺着声音看去,原来是贵子。早听说特别政府建立后,贵子就借着治安维持会的关系,在宪兵队谋得一个差事。看到贵子一身西装革履的样子,阿菊便知道这传闻是真的了。她眼睛一闭,小声嘀咕道:“又得演戏了。”
刚刚还不情愿的阿菊,睁开眼瞬间变成真诚亲和的模样:“贵子少爷,您这身衣裳真气派呀!”
贵子被这话哄得舒服极了,但他又需要摆出谦逊的态度,于是忙低头笑着摆摆手,学着特别政府那些官员的口气:“哪里,这都是天皇的护佑,让我有个地方发财罢了。”
说罢,他歪头瞅了瞅阿菊身后的扁担,关心提醒道:“这段时间货物进出不方便啊,有啥问题让表姐千万别客气,尽管找我,宾阳门这块我还是说得上话的。”
阿菊自然知道贵子的言外之意,她虽敷衍,但真诚的语气让人一点也听不出不妥:“那肯定,咱都是一家人嘛。”
“对对对,薛家靠不住的,他家那小少爷本来还有点指望,现在彻底没戏了,还得是我们自己人嘛!”
“这是怎么个说法?”
贵子瞪大眼珠子,随后他警惕地看了看周围,把阿菊拉到人少的路边,小声问道:“你听说日本军官那事儿了吧?”
阿菊点头。
贵子看阿菊有兴趣,便故作玄虚地问道:“可那日本军官都是谁,你不知道吧!”
阿菊看贵子那装腔作势的样子,擡腿准备要走:“还说一家人呢,说话藏一半遮一半的,你要说就快点说,不说我自个儿去问别人。”
“哎,你别走啊!”贵子急忙拉住阿菊的胳膊,“我跟你说,这事儿你问别人还真问不明白,我也是昨晚在大烟馆陪张市长时才听说的。”
“张市长抽大烟?”阿菊惊讶得大声喊了出来。
贵子忙捂住她的嘴,眼珠子朝两边转了转,看来往的人没注意到这边,才放心地把手放下,小声求道:“我的姑奶奶,您可小点声吧!再说,现在重点是抽大烟这事儿吗?”
“对对对,那你说,我听着。”
贵子叹了口气,继续将日本军官的故事娓娓道来:“这其中一个确实是日本军官,人家是航空队的队长,另一个可不是什么军官,就是薛家那个小少爷--薛沛霖!我听到时惊讶得烟斗都差点翻了,你们薛家这小少爷厉害呀,竟然有资格到六合里那个繁乃家去玩儿,还敢和手冢少佐抢女人。”
阿菊听到“薛沛霖”的名字,心里七上八下的,但她记得月荷说的要冷静,于是快速镇定下来,故意纠正贵子的话:“什么我们薛家?100师的告示没看到?姑娘已经不是薛家人了。更何况,薛沛霖去六合里这民居,也不算什么大消息。”说罢便擡腿假意要走。
“那你就大错特错了。”贵子拉着她继续说道:“六合里以前是民居没错,现在日军已经征用为娼妓馆了。繁乃家可不是随便哪个日军才能去的,得是高等军官!里面的姑娘都是精挑细选的,得有如斯小姐那模样、那才情,才能进得了呢!长得一般的,只能被送到其他里分。”说到这里,贵子斜着眼上下打量了阿菊一遍,眼里都是不屑。
“阿呸,真恶心!”
贵子看到阿菊这态度,也故意摆手:“罢了罢了,你要是不愿听,我也懒得说了,还说都是一家人,我好心给你们透点风呢!”
阿菊压住内心的情绪,从布袋里找出买材料多余的钱,抽出最大的一张,放进贵子衣服口袋里:“是我小题大做了,你说,你说我听着。”
贵子从口袋里把那纸币抽出一角,稍微撇了一眼,心满意足地继续讲起来:“这日本艺妓人称合子小姐,本来是手冢少佐的情人。宴席上,这薛家小少爷,看到合子小姐就走不动道了,当场要把人带走。手冢少佐什么人?他祖上可是和裕仁天皇一个祖宗啊,人家看在白川大将的面子上,也算慷慨大方,把人借给他了。结果,第二天早上进房找人,就看到自己情人被挂在衣柜里,上吊,死啦!”
“哎哟哟!”阿菊听完,吓得连退几步。
贵子也不管,自顾自地把故事讲完:“玩一晚上把人玩死了,这哪说得过去。两个人就打起来了,最后都抽刀子了,人就死了呗!”
阿菊声音颤抖着问了一句:“谁?”
贵子看阿菊神情紧张的样子,拍拍她的肩膀,笑着说:“你们那小少爷厉害呀,刀刀致命,手冢少佐血溅当场!”
阿菊听后,闭上眼睛,双手拍着自己胸口,口里直喊“阿弥陀佛”。
“说也奇怪,”贵子不怀好意地问道,“小少爷好那口啊?”
“什么意思?”阿菊沉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本来杀了人跑路就行了,可他非得背着那艺妓的尸体一起跑。”
“然后呢?”
“要我说那小少爷也是命大,繁乃家的打手在楼梯尽头的通风窗拦住了他。本来那些打手利用固定在屋柱子的绳儿,把那小少爷从窗外拉上来,人就跑不了了。也是玄乎,那合子小姐的尸体刚刚好就卡在了通风窗,把窗口堵得死死的。打手们楼上抓不到人,只能往楼下跑。下了楼,人都没影了,窗户外头,就只剩那一截断了的麻绳了!”
后面贵子究竟说了什么,阿菊也完全听不进了。她假意寒暄几句,忙领着扁担回了和菓子店。所幸这段路上没有多设哨卡了,要不然此刻的她可能无法演出良民的模样来。回到店里,阿菊把贵子讲的一字不差告诉盛月荷。
“贵子的消息怕是有假吧?小少爷怎么会去抢女人呢?”这是她想了一路的疑惑。
盛月荷皱着眉,在柜台后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走动,反复梳理贵子说的话。突然,她站定开口:“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呢?”
月荷的眼珠在眼眶里胡乱地转着,那样子让阿菊害怕。她勉强地挤出笑容,说道:“怎么可能是真的?我看那贵子就是为了在我这里薅一笔。”
月荷盯着阿菊缓缓摇头,她眼框里的泪水让阿菊心惊。
“姑娘想说什么?”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只有她会让沛霖失控......”说到这里,月荷脑子里冒出那张极为漂亮的脸,那个女孩总是蹦蹦跳跳地在她身后要点心吃。想到这里,她吓得身子一软,用手撑住旁边的货柜才勉强站起来。
“姑娘,您到底想到了谁?”
“合子就是......李欣然。”提到这名字,月荷瞬间觉得天旋地转,她支撑的手臂也失了力,任由身子从货柜上滑下,瘫坐在地上。
“怎么可能?欣然小姐怎么会是日本艺妓?”阿菊依然不敢相信。
两人一站一坐,在柜台后如抽了魂一般,连上杉理玖走到门口都没察觉到。
“盛掌柜,这个月的账还没分给我吧?”上杉老板在门口看到两个泪流满面的女人,联想到近日来的八卦,也猜出了个大概。
“我......我下次再来。”上杉说着便提腿准备离开。
“上杉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