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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书断绝干戈后,亲友相逢梦寐中

音书断绝干戈后,亲友相逢梦寐中

民国二十八年春节前夕,江城已经落入日军之手。薛家因为这场沦陷分隔三地:盛月荷带着薛家三位长辈以及几位仆从乘船逆江而上,准备前往重庆大后方。薛家长子薛霁因想保护法学书籍来不及逃出,与妻儿留在江城。薛家二子随部队开拔,书信已断,具体在何处,无从知晓。

受李韵芝所托,盛月荷时隔三月再次顺江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盛月荷拿着良民证,经过层层看守,终于从平湖门进了南江县。从城外开始,她就知道这城里定是危险不断。往日里城外赵老汉家收芝麻的仓库,已经被日军推倒,建上了碉堡,碉堡上的日本士兵持枪始终保持着警戒状态对着码头,码头上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跟着人群入城走入主道,盛月荷便右转走进豆腐巷,沿着小道往城里走。

阿菊不懂,只知道跟着走,她怀里抱着刚被守卫拆开乱翻的行李箱,她也是见过守卫搜查行李,当年在南京,部队也是这样搜查,说是什么查匪人,但没今日这么严,连行李箱夹层都被划开一个口子查看,自己人在自己的领地上被外人这样检查,让她觉得很不快,心里更恨这群日本人了。

盛月荷按照李韵芝给的地址,绕了几个小巷,避开主街上巡逻的日本军队,来到了武胜门旁的三道街。三道街上原来著名的经心书院门口,日本的伤兵被擡进擡出,路边有人想擡头看看,守卫的士官大声呵斥,甚至其中一个路人被当场击毙,只是因为他经过时斜着眼睛看了一眼衣服后角。阿菊吓得差点喊出来,但随即用手按住自己的嘴巴,生怕一点声响就被日军注意到。盛月荷拉着阿菊低头转进巷子里,巷子尽头有一栋二层红砖的西式建筑,门口一个大拱门两边簇拥着两个小拱门,二层整齐排列着四个半弧形的窗户,两层中间用飘逸的楷书写的三个字——“平安里”。

“平安里6号”,这便是李韵芝所说的地址了。这是一栋十分不起眼的二层建筑,一层左边红色的百叶窗紧闭,从外面完全看不见房间内部的陈设,乌色的大门紧闭,大门上的乌漆已掉得不成样子,真看不出来是有人住的样子。盛月荷轻轻敲了敲房门。

过了一会儿,门口探出一个黑乎乎的影子,那人眼神警觉,快速扫描了一下两位来客,又探出身子谨慎地观察了一下巷头巷尾,整个动作如同工厂里的机器般,丝毫不差,就这简单的小举动似乎都是无数次训练的结果。盛月荷把脖子上的黑色围巾摘下来,低着头把里层翻开来,里层有个一半手掌大的暗荷包,她用食指从荷包里掏出一小团纸,用手铺平开,这团纸很明显是从报纸上手撕下来的一部分,边缘一点也不整齐,似乎撕报纸的人故意留下这凹凸不平的边线,这便是李韵芝让盛月荷递交的信物。门口的人接过这一巴掌大的报纸,往外套内口袋里翻找着什么,不一会儿也拿出一小截报纸出来,这一张的边线也是凹凸不平的,这下盛月荷知道这报纸怎么可以做信物了。

只见那人把两张的边线一拼,两截报纸的边线还真严丝合缝地拼在了一起,组成了四分之一张完整的报纸,报名写的是“朝日新闻”,但具体是什么内容盛月荷是看不懂的,因为上面都是日文。门内的人仔细看了看报纸上的内容,轻微点头,便让他们进屋了。

进了屋盛月荷才能一窥这室内的面貌,整个房子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精致,客厅处仅摆放了一个八仙桌和四把长凳,还没等盛月荷注意到,坐在正对门位置的人便主动开口了:“绕来绕去,还是咱们这南京的旧识啊!”

“南京旧识”几个字让盛月荷顿了顿,难不成是自己认识的人?她顺着话音看过去,看到一个中年男人,他的笑容憨态可掬,让人不设防,她想起那年南京白震鹤家里,那个热情的广东人——黄金生!

“金生大哥,没想到还会再遇到你。”盛月荷惊讶不已。

“我也没想到啊,”黄金生笑着说道,“不过想想也不足为奇,她李韵芝在江城能找的合适的人,似乎也只有你了。我没想到的是,你竟然会愿意帮助我们。”

“你们我们”的这番话让盛月荷不解,都是为抗日,为什么路逸鸣也喜欢说“我们”“他们”,黄金生也喜欢说“你们”“我们”?似乎天然地就划分了一条线,黄金生、李韵芝在线的左边,路逸鸣、薛兆在线的右边,而盛月荷又因为是薛兆的妻子,没有人问她愿不愿意,就默认为她站在右边了。但对于薛兆究竟站哪边,外人似乎也没理清楚,就被路逸鸣强硬地划了线。

“金生大哥,卢沟桥时就提出全民抗战了,你我皆是民,都有义务抗战。”

黄金生瞪大眼睛:“你竟然知道《十大纲领》?”

盛月荷并不知道什么是《十大纲领》,她只是在一次活动上听到李韵芝他们提过。

“去年七七献金运动,你们的人在台上演讲,他们说的很好。”盛月荷解释道。

黄金生看着眼前这个身材娇小的女人,上次见她还是十年前,她还是个十六岁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如今站在他面前的人看起来还是那般温婉秀气,但骨子里是有股韧劲的。他又想起来到江城时的传言,盛家掌柜为了自己男人,开枪打了卫戍司令部的人,此刻他觉得当初不可信的传言有了几分可信度。

他顿了顿,说:“我格局小了,弟妹切莫误会,虽然这次行动确实只有你最适合,但我还是得告诉你相关的利害,否则若真害了你,我也无法和景桓交代。”

“大哥您但说无妨。”盛月荷立即回应。

黄金生引盛月荷和阿菊坐下来,便将他们的计划和盘托出:“江城现在已经被日本人占领了,但周边还有许多游击队以及武装队伍在伺机行动。他们对目前日占区的情况无法做深入的了解,我们在里面的人需要把这些情况传出去,所以在我们的人还没安排好之前,急需一个会手艺,又对他们有利用价值的人,短期内帮我们传递消息,完成李韵芝留下的任务。”

“我会做茶食,同时他们也需要我的名望与我军将领夫人的身份,确实只有我最适合。”盛月荷一边思考一边说道。

黄金生心里暗暗吃惊,眼前这个女子竟然可以用最轻松平淡的口吻说出她自己在牌面上的价值。

“是的,”黄金生继续说道,“但这次行动也危机四伏,一是女子在日占区做生意本就不易,二是景桓和白川吉野老对头了。你们的关系一旦被白川知道了,他一定会利用这层关系来制衡景桓,我就怕……”

“不会,”盛月荷眼珠子转动,缓缓说出这两个字。

“什么不会?”黄金生不解。

“你怕景恒因为我的关系乱了阵脚,我确定不会,他虽然平时张扬跋扈,但他把军人职责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我相信他能应对。你又怕白川吉野会刁难我,这点我相信我能应对。”说罢盛月荷看着黄金生的眼睛,非常诚恳地说:“金生大哥,请你相信,我希望能做点什么,否则我不会将家中老人孩子都抛下,而决定返回这里。韵芝说你们的人被发现后被扒光衣服游街示众,然后在江边被乱枪打死,打死了还不说,还要给他们的新兵当靶子。我听了以后,觉得很气愤,为什么我们自己的国人在自己的土地上要被凌辱到如此地步?我想起了三民跟我说过:有些事总要有人做,贺君仪做了,白三民做了,你做了,景桓做了,连路逸鸣也做了,我也想做一点。”

说到动情之处,盛月荷缓了口气,继续冷静地说:“我想过,你们需要我,其实,他们也需要我。打仗是要花钱的,他们进攻江城时所花的时间比预期长,那么现在他们最需要的就是经济运转,而这就需要我这样有声望的商人。其次,我和景桓的关系一定会被大加利用,但究竟是用在打击军心,还是用在稳定民心,就要看他们的衡量了。但不管怎么说,我活着的价值绝对比死大,所以他们不会轻易让我死。”

“原来你是害怕丢命啊,但被你这样一说,确实你的性命会无碍,我就放心了许多。”黄金生也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命是我的筹码,”盛月荷想到这里,突然变得兴奋起来,她转过头面带喜色地对黄金生说道:“有了筹码,那我就有资格上桌了。”

黄金生听到这话,瞪大了眼睛,手指着眼前这个笑眼盈盈的女子,憋了半天,挤出一句话:“你,你们俩还真是一对儿!”

在平安里6号一间民宅内,黄金生和盛月荷谈好了初步的计划,盛月荷提出先隐藏身份,在日本人开的茶点店做一个职员,若没被发现,这便是最好的安排。若被发现,便只能铤而走险,与白川吉野打牌。前路究竟如何?盛月荷也没细想,她现在比较担心的是大哥一家三口。

当初学校组织师生转移到四川乐山,江城大学的校长点名让薛霁打头阵带着法学院的师生一行沿江出发,薛霁却放不下法学院办公室那如山高的法学典籍,便一直拖着未走。这书中一大半是他当时从英国带回来的各类法典和法学历史古籍,还有一半是薛霁托朋友从全世界各地想办法寄来的法学书籍,包括了日本、法国、英国、美国各地的。对于他来说,那些就是他的命。他拖着残缺的身体给书籍打包,想办法打通关系给这些书在船上挪出一点位置。

没人理解他的行为。对于大家来说,在人命关天的时候,谁还去管书的命呢?

这些书确实难以运走。在最后日军攻进国立江城大学那天,士兵打开法学院办公室的大门,看到空无一人的大楼里唯一的一个人。他坐在正对着大门的木椅子上,身穿一身黑色西装,俨然一副英国绅士派头。他旁边是一位穿着和服的女人,也正是这位女子保住了薛霁的命。

这些都是盛月荷从黄金生那里听说的,黄金生是江城会战时来到这里的,他自然不知道那位穿和服的日本女人是薛霁的夫人白川惠野,而她的哥哥就是现在驻兵江城的司令白川吉野。从黄金生说的话里,盛月荷只能判定大哥和大嫂目前应该还是活着的,但究竟在何处,就不得而知了。还有一个让她担心的,就是那个半大不大的浑小子薛沛霖,他在搭船那天听到李欣然失踪的消息,直接从船上跳到了江里游上了岸,如今也下落不明。

盛月荷按照黄金生的安排指引以及不知哪里搞到手的通行证,来到了宾阳门附近一家日式茶点铺子里。铺子上用日文写着的其他字她看不懂,只认识最后三个字“和菓子”,黄金生给她的那本书上解释,这是日文的茶点。

盛月荷小心掀开门上的帘子,阿菊跟在后面。

那铺子不算大,各种装茶点的木盒子摆放整齐,包装的油纸袋也准备齐全。但奇怪的是,茶点店竟然一个茶点都没有。盛月荷正疑惑着,突然从通往院子的后门走出来一个约莫三十岁的男子,那人身穿和服,脸上带着一副圆圆的眼镜。盛月荷确定这人便是老板了。

她朝那人用刚学的日文问好。

老板冷冷淡淡地走过来,竟然说出一口流利的中文:“你就是整个江城最会做茶点的人?”

“‘最’谈不上,但做茶点确实擅长。”盛月荷如实回答。

老板似乎也并没有很满意,于是又问道:“听说你跟着大阪的斋藤先生学过?”

盛月荷点头。

“那你都会做些什么?”老板继续问道。

“日式茶点的做法也不算稀奇,不论是大福饼还是樱饼,亦或是桃山,都其实和中国茶点做法无二致。”盛月荷来之前看了看黄金生给她的那本书,配方配料制作工艺基本都可以从以前盛兴斋的那些茶食中找到,只不过换了形状、改了名字罢了。

老板轻轻点点头,说:“那你先做几样我看看吧。”

盛月荷就着后厨仅有的面粉和红豆,做了一份简单的铜锣烧。老板品尝后,点点头说:“我们来谈谈薪水吧。”

薪水谈完,这位年轻的老板起身整理好自己的和服,开始介绍自己:“上杉理玖,京都人。来江城做点生意,这铺子现在是整个南江县唯一的茶点店,一切都备好,希望白小姐能帮我把这个店子打理好,不赔就是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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