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引(一)
墨香引(一)
“哗啦啦……”一堆新旧不一的铜钱自木箱里倒出来,摞成小山高,而陈妙荷正盘腿坐在小山前,喜滋滋地数着钱。“十文……五十文……一百文……八百文……一千文!又攒够一贯钱!”陈妙荷乐得拍手,她用棉线把数好的铜钱串起来,打个结装在布包里。剩余还有三十七枚铜钱,陈妙荷将它们放回钱箱中,同之前攒的二十六两白银一同锁起。她弯着腰将钱箱推进床下,又嫌不够隐蔽,还在外侧堆了些杂物,这才站起身满意地拍拍手上灰尘。“娘,我去一趟钱庄。”陈妙荷背起布包,在院门口喊一声,遥遥听到孙氏道了声好,这才关上放心地合上院门。御街上有一家万记钱庄,据说经营已逾百年,靖康事变之后,自汴京一路南迁至临安,分号遍布几大州府,信誉极为可靠。古语云,和气生财。这万记的掌柜天生长了一副笑脸,一见陈妙荷便笑道:“陈小娘子又来换银子?我记得你上月初七刚来过,短短一个月,便又攒了一贯钱,如此生财有道,实令老朽佩服。”“掌柜说笑。”陈妙荷腼腆一笑,自布包里拿出串好的铜钱,递进柜台里。钱庄伙计笑眯眯接过去,当着她的面清点数量,又仔细查验过铜钱的质量,这才从银库称了一两银递还给陈妙荷。她小心翼翼将银子用手绢包起,放进布包夹层里,紧紧揣进怀里。掌柜笑着打趣:“若是怕丢,不如换成银票。”陈妙荷却摇头,轻飘飘的银票哪如沉甸甸的银子让人心里踏实。万记钱庄旁便是瑞祥当铺,陈妙荷她捂着布包自钱庄出来,路过当铺时,当铺伙计出来送客,正巧看见她,随口招呼道:“陈小娘子又来了,可攒够钱赎回玉佩?”“快了,快了。”陈妙荷应道,“我那玉佩没磕坏碰坏罢。”“自是没有,保管的妥贴着呢,只等你来赎它。”陈妙荷放下心来,这玉佩是陈令言临终前交给她的,拼着最后一口气叮嘱她带玉佩赴临安寻人。谁知她千辛万苦到了临安,却听说她所寻之人已在两年前全家被流放到了岭南,生死不知。又逢孙氏受伤,她求人心切,将玉佩当了三十两银子。两年来,她省吃俭用,…
“哗啦啦……”
一堆新旧不一的铜钱自木箱里倒出来,摞成小山高,而陈妙荷正盘腿坐在小山前,喜滋滋地数着钱。
“十文……五十文……一百文……八百文……一千文!又攒够一贯钱!”陈妙荷乐得拍手,她用棉线把数好的铜钱串起来,打个结装在布包里。
剩余还有三十七枚铜钱,陈妙荷将它们放回钱箱中,同之前攒的二十六两白银一同锁起。她弯着腰将钱箱推进床下,又嫌不够隐蔽,还在外侧堆了些杂物,这才站起身满意地拍拍手上灰尘。
“娘,我去一趟钱庄。”
陈妙荷背起布包,在院门口喊一声,遥遥听到孙氏道了声好,这才关上放心地合上院门。
御街上有一家万记钱庄,据说经营已逾百年,靖康事变之后,自汴京一路南迁至临安,分号遍布几大州府,信誉极为可靠。
古语云,和气生财。这万记的掌柜天生长了一副笑脸,一见陈妙荷便笑道:“陈小娘子又来换银子?我记得你上月初七刚来过,短短一个月,便又攒了一贯钱,如此生财有道,实令老朽佩服。”
“掌柜说笑。”陈妙荷腼腆一笑,自布包里拿出串好的铜钱,递进柜台里。钱庄伙计笑眯眯接过去,当着她的面清点数量,又仔细查验过铜钱的质量,这才从银库称了一两银递还给陈妙荷。
她小心翼翼将银子用手绢包起,放进布包夹层里,紧紧揣进怀里。
掌柜笑着打趣:“若是怕丢,不如换成银票。”
陈妙荷却摇头,轻飘飘的银票哪如沉甸甸的银子让人心里踏实。
万记钱庄旁便是瑞祥当铺,陈妙荷她捂着布包自钱庄出来,路过当铺时,当铺伙计出来送客,正巧看见她,随口招呼道:“陈小娘子又来了,可攒够钱赎回玉佩?”
“快了,快了。”陈妙荷应道,“我那玉佩没磕坏碰坏罢。”
“自是没有,保管的妥贴着呢,只等你来赎它。”
陈妙荷放下心来,这玉佩是陈令言临终前交给她的,拼着最后一口气叮嘱她带玉佩赴临安寻人。谁知她千辛万苦到了临安,却听说她所寻之人已在两年前全家被流放到了岭南,生死不知。又逢孙氏受伤,她求人心切,将玉佩当了三十两银子。两年来,她省吃俭用,勤勉做事,已攒够二十八两银,只需再挨上一段时日,便可将父亲临终遗物赎回。
其实,一月前陈妙荷便有机会攒够玉佩的赎金。
前番断舌案结,因牵涉甚广,干系朝廷声誉,官家特命大理寺秘密审理,严防消息外泄。
可朝廷越是摆出严防死守的架势,百姓便越是好奇案件真相。一时之间,关于断舌案的各种猜测甚嚣尘上。甚至有报坊放出话来,若有人提供断舌案之内幕,可得白银五两。临安城内一众报探摩拳擦掌,却无人探得一星半点消息。
半月之后,临安富户潘虎重病卧床,三子争产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成了百姓茶余饭后新的谈资,断舌案热度消散,就连悬红也被取消。
杨玉成谈起此事分外好奇:“荷娘手握独家细节,如此时机,正是妙笔居士在临安扬名之时,为何迟迟不肯落笔?”
陈妙荷随口糊弄道:“此事干系重大,万一牵连兄长丢了官帽,那荷娘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杨玉成淡淡一笑,似乎并不相信她的说辞:“荷娘有心了。”
陈妙荷心虚地移过眼。五两银子,抵得上她省吃俭用攒上半年的积蓄,要说丁点儿不动心,那绝不是真话。
可每每提笔,陈妙荷眼前总浮现出兰溪那双含泪妙目。
那时兰溪杀夫罪名未定,陈妙荷本打算在小报上揭露邓瑞后宅那些见不得人的阴私之事,博取百姓的同情和理解,以手中之笔为兰溪搏一条生路。可谁知兰溪得知此事后,却托杨玉成带出话来。
“若兰溪之死,可换夫人身后清名,可换轻烟绿蕊两位妹妹半生安宁,那兰溪愿即刻赴死。”
陈妙荷立时明白兰溪的意思,她一声不响地撕掉成稿,眼看着悬红一日高于一日,却始终不曾再将这些可怜女子的苦难落于纸面。她虽不赞同兰溪自我牺牲之举,可她却也明白,人之一生,总有些珍重之物,值得将以生命相护。
可一想到那失之交臂的五两银,陈妙荷不免有些肉疼,走向瓦子后巷的脚不由自主地拐了个弯,又朝着御街上的潘家茶楼而去,盘算着打听几个小道消息,赚几文辛苦钱。
正值午后,茶楼人声鼎沸,茶客们品茶论事,各色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速扩散。陈妙荷点了一壶最便宜的散茶,茶叶在沸水中荡了几荡,慢慢舒展开来,清冽茶香随着雾气逸散。
氤氲雾气后,陈妙荷一双眼正在茶客们脸上来回搜寻。
“李府昨日失窃……张家娶了新妇……王家添了对双生子……”陈妙荷扫视一圈,兴致缺缺。今日净是些没趣的闲事,既不狗血,也不惊悚,真是白白浪费了她点茶的那八个铜钱。
倒是那说书的先生还算有趣,他一拍醒木,故弄玄虚道:“列位看官,说腻了神话志怪,咱们今天来说一说十年前的那桩大案。”
“想当年宋金交锋,战火纷飞。大宋有一员虎将名为江义,他精通兵法韬略,有万夫不当之勇,力退金兵于颍昌,以少胜多,杀得金兵是丢盔卸甲,哭爹喊娘。有言道,“撼山易,撼江家军难!”
“可叹,可叹,如此英勇之士,却在重利之下通敌叛国。十年前朱仙镇一战,江家军与金军对峙一月之久,军心动摇之际,江义暗通敌国,令五百石粮饷不翼而飞,使得我军大败,死伤无数……”
陈妙荷啜一口茶,听得津津有味。其实这段故事她熟得很,她打小在金宋交界处的寿春县长大,金军铁蹄之下,她平日里听到的除了两军喊打喊杀声,便是百姓痛骂江义之语,骂他背信弃义,骂他毫无廉耻,骂他陷万千百姓于水火之中。
听得多了,她便也回家学舌。谁知陈令言听了却勃然大怒,一改平素的温和性子,一扬藤条,将她细嫩的手心抽得肿成猪蹄。
偏偏陈妙荷是个倔强性子,半点不肯求饶,身上痛得发抖,可还兀自嘴硬嘴:“旁人都是这么说的!”
陈令言手里的藤条狠狠落下,落在皮肉之上,啪啪作响。
“旁人如何说我管不着,独你,决不可再出此言!若我再听你说这些混账话,日后就当没我这个父亲!”
他话虽说得狠厉,可夜半时分,陈妙荷因掌心之伤辗转痛醒时,却发觉陈令言正守在她的床边,小心翼翼地为她上药包扎。
灯影摇晃,他鬓边白发分外刺眼。
可如今,故事还是那个故事,可那深夜为她包扎之人早成黄土一抔。
陈妙荷不觉意兴阑珊,她喝尽杯中最后一点茶水,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身后说书先生讲得越发兴起:“如此滔天之罪,虽江义全家身死,亦不能平息官家怒火。幸得承宣侯郭璜挺身而出,挽大厦于将倾,拒敌军于淮河一线,这才使万千生灵免受涂炭。其功也,当铭钟鼎,其名也,可传万代!”
醒木落下,茶楼内顿时掌声如雷。
二楼包间内,一道清逸男声含笑道:“说得好,当赏。”
作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