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去你的吧”

第100章“去你的吧”

爱斯铃停下不走了。

开什么玩笑。

如果没想起这个菲利普·布雷德，他的状态不会像现在这么糟。

不行，他不把自己的姓氏给那个混蛋。那是菲利普·布雷德，不是菲利普·雷施！

爱斯铃往后退一步，转身，就想要原路返回了。

因为菲利普给他留下的回忆，实在是太痛苦了。

在家里举办舞会，邀请了各类闲杂人等，只留给自己一支舞，而后又被自己撞见在幽暗的走廊里和别人幽会。爱斯铃忘不掉那个各方面都不如他的男人掐着菲利普的腰时，菲利普满面通红大笑的样子。而后菲利普若无其事从自己面前走开，冷淡地说：

“我没有毁约，你知道的。不是我的错。”

好一个不是他的错！

就像太阳一样照耀所有人，唯独忽略自己。

而那个时候，恰恰只有他爱斯铃才是最爱菲利普的人。

爱斯铃想要往回跑，不管什么彩虹桥了，也不管什么魔法什么童话，那些都可以之后再说。不要让菲利普的鬼魂追上来，他不想和菲利普叙旧。菲利普已经死了，这不是他爱斯铃的错。他很难过，他很遗憾，他不想再来一次了。

爱斯铃想：菲利普，你深埋地下不就好了！

而这么恶狠狠地想着时，他一边感觉心中黑火涌动，一边感到魔法通路枯萎、灵魂痛苦地抽搐。

他脚下的彩虹桥刹那间破碎，就像硬糖罐子被高高抛起又摔在大理石地面上。

爱斯铃大叫一声，就要落入虚空中。

他被一个人抓住了。

菲利普仍然站在彩虹桥上，探出半个身子，伸出手，就拉住了他。

“你这个——”爱斯铃咆哮着。

菲利普目光躲闪，却将爱斯铃拽了上来。

两个人在断掉一截的、摇摇欲坠的彩虹桥上并肩席地而坐。

爱斯铃想要发怒，但是也没地方给他跑了。如果现在对这个菲利普的鬼魂做些糟糕的事——比如揍他一顿发泄怒火——那也不是他的本意。

对他的黑火而言，揍菲利普一顿是很有诱惑力的。大不了就说这只是一个幻象。真实的菲利普不是早就没了吗。

但是爱斯铃看着菲利普的侧脸，突然有些想念。菲利普和伊萨的长相完全不一样，头发过肩，棕色发黑，略微带卷，既有一种深邃感，又好像被阳光润泽过。他的鼻梁高而眼窝较深，脸颊有些消瘦的骨骼感，但喜欢稍微鼓起腮帮子来装生气，毫无威慑力。

菲利普的眼睛是一种发绿的灰色，在阳光下才会显出眼底鲜活的绿色。他的眼睛总是镇定的、慵懒的，永远不会惊讶或是被激怒，永远游刃有余、掌控局面，嘴角永远挂着懒洋洋的微笑。

“滚。”爱斯铃闷闷地说。

“我这就滚了。”菲利普笑道，“看你一眼就滚。”

爱斯铃默不作声。

因为爱斯铃不说话，菲利普不安地挪动一下：“再一次看见你真好，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托你的福，我过得很烂。你高兴了吗？”

菲利普长叹一口气。爱斯铃听到这声叹息就恼火。怎么回事，是菲利普让他难过，而不是反过来，怎么菲利普居然还委屈上了。

菲利普说：“至少你当上了魔法师。你早就想当魔法师了，你告诉过我这是你的梦想。梦想实现了，总归不错吧？”

爱斯铃皱眉：“我前世一心钻研神学，魔法是违反教义的。”

对，他将自己的童年和青春都花在了神学上，后来还成为了一名神职人员。他不可能喜欢什么魔法。再加上伊萨就是被奇怪的“麦田怪圈”带走的，他前世对魔法的态度肯定是深恶痛绝。

菲利普盯着爱斯铃的眼睛，爱斯铃不看菲利普的眼睛。

“你后来确实想当一个大魔法师。但是我们的世界没什么魔法，你没能实现这个愿望。你——我们——搬到城镇里，你成为了一个戏剧批评家，你记得吗？”

爱斯铃立刻向菲利普回头。他想说，你开玩笑的吧，我可是很虔诚的。可是在看到菲利普眼睛的时候，他就想起来了。

让自己远离了神学的，就是这个菲利普。

那是在他和菲利普结婚之前。他本来励志成为一名主教。主教要放弃所有世俗的幸福。他本来就在考虑这条道路，曾经拦住他的是伊萨。但是伊萨走后，他沉湎于教条，成为最备受期待的教士，本来已经要得到晋升成为副主教。

他对教义之外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他的生活圈子只有秉持相同信仰的人。他保持虔诚保持专注，将一切全都奉献给神。然而在一成不变的生活中，他心底确实有了其他的渴望。这些渴望曾经以伊萨的样貌具象化地出现，现在伊萨走了，渴望却留了下来，不再拥有一个具体的出口，而是在心底淤积着，被爱斯铃踢进阴森的角落里。

终于有一天，在一名教士朋友的怂恿下，他们两个到镇上去看了一部戏。

这部戏讲的是一个魔法师的故事。

在爱斯铃生活的背景下，魔法师被认为是邪恶和背德的。因为你不应当去渴求你生活之外的东西。你该拥有什么就拥有什么，你该有的东西神都会给你的。而一切其他的渴求都是不敬神的。爱斯铃就是通过不断告诉自己这一点，来勉强对抗伊萨走后的巨大痛感。

他甚至认为，伊萨被魔鬼蛊惑了，这是伊萨的错。如果伊萨没有犯错，没有贪心不足，那么什么悲剧都不会发生。

因为他的道德立场，他对伊萨·梅约秉持批判的态度，能够暂时不去想了。

而当他看到魔法师打扮的男子在台上呼风唤雨，看到舞台布景上的城堡和火龙，看到象征着海浪的仿佛神奈川的油画在台上起起落落，而点亮的上弦月又在头顶照耀——那么一瞬间，他的心难以避免地鼓动起来。

台上的魔法师正是菲利普。

菲利普·布雷德是剧组的工作人员，是一名灯光设计师，本来不应该出场的。可是他们经费不足、小不丁点的剧组竟然没有替补演员，而演魔法师的男主演正好在那一天身体抱恙。菲利普替他出演，爱斯铃平心而论，菲利普演得很差。

但这并不妨碍菲利普因此在他的印象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