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回不去了，是吗？
第75章回不去了，是吗？
与其说是一家专卖店，“仓库”这个词更加恰当。它的外观形似古早游戏里的像素格子累积起来了。从外面看，是一些巨大的正方体堆成了一座小山，正好下宽上窄，下面的格子比上面的格子多，在收窄的时候形成尖锐的拐角和直线。
这个构成建筑物的小方格全部镀上了各色金属，而现在时间还早，阳光落在金属表面，金属表面理应是光滑的，却不知怎的产生了漫反射一般的效果，将本就强烈的光芒宣泄得到处都是，真让人睁不开眼睛，看起来就更像一团团硕大的马赛克了。
而建筑物的大门没有承袭这种让人看不懂的风格，而是两颗柔软的树弯成了一道拱门。两棵树分立于两侧，树干在靠上的部位开始往中间聚拢，直到树冠紧紧贴靠在一起。树冠当中还隐约可见红色的果子。
爱斯铃站在门前，门非常高，超过三米。他擡起头去看那些若隐若现的红色果实，恍然有一种自己成为童话故事的主角，即将推开仙境大门的联想。
然而这扇门不用他推开：它自己就是开着的。爱斯铃走了进去。
到处都是飞行船。
真的到处都是飞行船。它们停在地面上、悬挂在空中、吊在高耸的穹顶上。有些小型的是货真价实的，另一些则是按比例缩放的模型。按照用途，飞行船被分为个人用船、旅行用船、防卫用船、商船、探险船、豪华船。其中，旅行船和商船因为体积过大，用缩放长宽高各十分之一左右的模型展示，但尽管如此也非常壮观。
爱斯铃走近离他最近的、吊舱的底部接近地面的一艘探险船。吊舱的上面是椭圆形的外壳。因为探险船需要应对高空、极寒和炎热天气，也可能碰到其他意想不到的情况，所以这艘船的吊舱几乎融入进了外壳底端，彼此之间没有用金属或是绳索相连，而是更牢固地浑然一体了。
当然，吊舱也不是完全密不透风。在前端和后端各有一小段延伸出来的观景台。但是观景台的地面到吊舱顶部、外壳底部的这一段空间里，由护栏上的按钮操纵，随时都可以升起一道消耗原石的魔法幕墙，在遇到极端天气的时候保护观景台中人的安全。
这艘飞行船是等比例的。也就意味着，爱斯铃可以走上去。
爱斯铃凑得更近一些，看到一旁的牌子上写着：【观星系列】011，高空恒温船。
“雷施先生，我们又见面了。这艘船是专门为极地准备的……你怎么啦？”
爱斯铃听到“雷施先生”这四个字，脑袋里第一个想起的就是艾文·米尔特，他差点跳了起来，想要夺路而逃。而紧接着又意识到声线不对。艾文的声音非常扎实，说起话来气很足，咬字一板一眼的，难免显得无聊。而这个声音则是有点幽幽的，说话拖着调子，显出几分慵懒，其中又有压抑的深沉的力量感。
爱斯铃听出来这是约瑟·巴别尔。
而他自己保持着半跑不跑的姿势，背对着约瑟迈出一步后又顿在了那里，爱斯铃想，现在他在约瑟眼里的形象一定特别愚蠢。
但是蠢又怎么了？自己干过的蠢事还算少吗？爱斯铃咬一下嘴唇，强迫自己转过身来。
“嘿，约瑟。”他的目光对上约瑟身后那双明亮的灰色眼睛，“哈啰，伊萨。”
“爱斯铃，你刚才怎么了？”伊萨的眼睛亮闪闪的，拿爱斯铃寻开心，“听到约瑟喊你，你就像一只炸了毛的老猫，或者像是一尊活人假扮的雕像被踩到了脚！”
爱斯铃干笑两声，不搭理伊萨这奇形怪状的比喻。伊萨就是这样的，有时候嘴很欠，这时候较真就输了。他转而问：
“你们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来看飞行船嘛。”伊萨对到处都是的飞行船扬了扬下巴，“说不定买上一艘。”
“买这玩意？”爱斯铃难掩自己的惊讶。
“不是‘这玩意’，”伊萨高傲地说，“是这些超级漂亮无敌神奇的船！”
爱斯铃没忍住笑了：“好好，那请问你们为什么要买这些超级漂亮无敌神奇的船，两位先生？该不会只是因为它们超级漂亮又无敌神奇吧？”
伊萨明显地翻了个白眼，然后手指顺了顺他漂亮的仿佛由阳光构成的金色长发，对爱斯铃浅浅一笑：“那就得问约瑟了。约瑟，你怎么说？”
爱斯铃这才想起还有个约瑟。
他也恍然才意识到自己和伊萨说话的方式和之前在橡木海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说是‘之前’，其实是前世了。前世的光明又一次照在了自己身上。
伊萨是很好的伊萨。
真的是很美的人，但不仅是外表美丽而已。
金色的阳光一样的人，永远心地宽厚、个性磊落，直来直往到有点伤人，嘴又欠得很，但心里毫无恶意，哪怕有漆黑一团的东西，也被那毒辣的太阳滋滋烤了个干净。
和他爱斯铃·雷施截然不同。
其实论秉性，他觉得自己与这位约瑟·巴别尔更像。
约瑟继续拖着调子不温不火地说话：“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我想起浮云号了。因为你看，飞行船和会飞的船，其实区别并不大……”
爱斯铃保持礼貌，机械地点着头，表示自己在听。但其实约瑟的话在他听来已经失去了意义。
他突然产生一种冲动，想要就在此时此刻抱住伊萨，但并不是为了再表白一次或者再试图赢得伊萨，而是想要抱住伊萨大哭一场。
他觉得鼻子泛酸，如鲠在喉。
这对瓦雷里不公平。自己不应该再这么想。
但是爱斯铃也不确定，他想，可是瓦雷里呢，瓦雷里爱我吗？
不一定。
爱斯铃知道，自己仍然渴求着光芒。
但那已经是自己不该再去奢望的东西了，不是吗？
“米利亚德先生已经卸任船长了。其实我找他谈过这件事，我问他究竟什么时候我们能回到浮云号上去。但是米利亚德先生，我是说罗贝尔，他甚至都不确定我们到底能不能回浮云号。不是什么时候，而是能否，你知道么，雷施先生，我们可能永远回不去了。”
——我们可能永远回不去了。
爱斯铃点着头，看着伊萨，心想，我们的确永远回不去了。
曾经的爱斯铃·雷施，那个坐在窗边病恹恹的橡木海的爱斯铃，他虽然颓丧、阴郁、悲观，但他对未来有希望。准确来讲，是因为伊萨的存在，而对未来抱有星星点点的希望。更多的时候，他对未来没有具体的概念，但仍然期待着会有好事发生，因为他认为没什么会比他那时的现状更糟糕了。
他根本就不知道未来会有什么事降临在他头上。
也就自然不知道菲利普的背叛、瓦雷里大赛的创痛、追逐伊萨被拒绝的幻灭、梅菲斯前辈的落井下石和横加指责。
爱斯铃想，如果能回到那个时候，他说不定是愿意的。
但是如果真的回到那个时候，如果他现在所处的现实在所难免，他肯定会失去生活下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