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阴阳师
一个正在购物广场四楼闲逛的中年女子抬腕看了看手表,孩子的补习班尚未结束,她答应了孩子下课后带他去吃汉堡,所以也无需赶回家做饭,这意味着她还有许多属于自己的时间,于是优哉游哉地放慢了步伐。
细长的鞋跟叩击着大理石地面,一路逛来竟然没有找到属意的店铺,直到她踱过一家文玩店的门前,橱窗里形色各异的手串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淡淡檀香萦绕鼻端,她自然而然地抬头看了看店铺的名字,默念了出来。
“明镜台。”
若店里只有那些平日常见的核桃、菩提、蜜蜡等基础款式,是留不住她的视线的,偏偏橱窗里还陈列着些十分打眼且少见的设计款,她忍不住停下脚步隔着玻璃欣赏了起来——有黄铜搭配着紫檀木,有火山岩镶嵌着虎眼石,还有雕刻好的橄榄核间隔着银珠,矿物与植物,有机物与无机物,原本不搭的材质串联在方寸间,凝聚起奇妙的冲突与平衡。女人越看越感兴趣,想去店内仔细了解一下,可刚抬脚准备迈进店铺,店里的情形却让她犹豫了。
从她的视线看去,三男一女正围着一张古色古香的八仙桌坐着,面朝门坐的男人跷着二郎腿,姿态放松又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另外两个男人则对面而坐,一个目光灼灼地盯着对方,另一个则低着头,逃避似的拨弄着手上的串珠,看侧脸也就30岁左右,一袭长衫却显得老气,不过和店里的氛围十分契合,像是年轻的店小二。唯一的一个女人背对着大门,正襟危坐,看不出是什么表情。这个气氛也太古怪了,原本有些心动的中年女子犹豫再三,还是选择了离开。
女子不知道,此刻店里的情形其实并没有她看起来的那么剑拔弩张,至少丘子陵是很放松的。目光灼灼的黎文不过是在友好而好奇地打量对面的男人,只是职业的关系让他看人的视线总是不受控地带着犀利,低头拨弄串珠的那位确实是这家文玩店的店主,也是他们要找的那个古怪号码的主人——邹霖,他并没有逃避黎文的视线,低头只是暗自懊恼自己刚刚的愚蠢暴露了身份。林尔清是有些沉不住气了,她只是用端坐掩盖内心的急切,如今频频看向黎文,想等他打破这个僵局。但黎文忽视了她的请求,倒是跷着二郎腿的丘子陵先开了口:“抽根烟?”
丘子陵知道黎文不抽烟,所以询问的目光单独看向了店主。
“我不抽烟。”店主抬起头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了出去,看架势倒像个老烟枪。
“不方便?”
“不是。”
丘子陵顺着邹霖的目光又环顾了一圈这家别具一格的文玩店,店里不光有手串,还放置着好些或木质或石刻的佛像,正门面对着的佛龛像一个等比例微缩制成的宫殿,丘子陵虽然不懂文玩古物,但也觉得精美异常,佛龛前几株线香徐徐燃烧,一股檀香的味道萦绕在四人周围,让他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拿着香烟的手又往回缩了缩:“那我?”
“您自便。”店主不光这么说,还从八仙桌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打火机,一手打着火苗,一手微微握拢,护住火苗朝丘子陵送去,做派是与年龄不相符的老成。
“多谢多谢。”丘子陵一边说着一边倾过上身,借着火苗点燃了手中的香烟,就这一个点烟的功夫,两个人的关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他顺口问道,“怎么称呼?”
“邹霖。”
一张名片被递到了丘子陵手中,随后,黎文和林尔清也拿到了一张。
“明镜台文化创意设计有限公司,”丘子陵默念了一遍,又把名片翻到背面,“明镜台文化创意设计有限公司是一家致力于为佛家、道家、儒家思想等多方位文化项目服务的综合性公司。公司依托深厚的周易文化研究底蕴、宗教场地经营管理经验和专业的设计能力,开拓了易学文化传播、各类风水策划、起名改名、佛像造像、佛学顾问等一站式服务体系。”
“你这不就是……”丘子陵把最近老是萦绕在他脑海里的“化缘的”三个字咽回了肚子,将名片翻来覆去仔细看了看,努力地斟词酌句,“就是……风水师傅吧。”
“差不多,也有人管我们叫阴阳师。”邹霖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林尔清,但是林尔清没有看懂他的眼神。
“邹霖,好名字啊,和我还有些相似,”丘子陵套了会近乎,指着名片背面“起名改名”那四个字问道,“这么看来,大师这名字大有讲究了吧。”
“我五行缺木。”
“不缺水?”黎文也看完了名片,强行加入了对话。
“不缺。”邹霖回答得硬邦邦的,和与丘子陵对话时的态度全然不同,很明显不待见黎文,不知是因为在他这吃了亏,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那为啥加个雨字头。”丘子陵打破砂锅问到底。
“不下点雨,林子能长得好吗?”邹霖一脸鄙夷。
“有道理啊……”
“扑哧。”林尔清的笑声打断了三个男人幼稚的对话,他们异常一致地转头看向林尔清。
“笑什么?”
“我们聊点正事吧,你为什么把我们引来这里?”
“是你先打电话找我的,”邹霖用事实逃避着问题,然后又反问道,“你怎么会有我的号码?”
“是周郁哲告诉我的。”林尔清半真半假地说道,而她说出这个答案的时候,黎文面色如常,只是目光在邹霖和她之间逡巡,仿佛要从中挖掘出什么蛛丝马迹。
“我就知道!”邹霖却浑然不知黎文的查探,一下子兴奋起来,连带着整个人都变得活泼,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我就知道他还在,我就知道他一定会回去找你!”
“你认识周郁哲?”邹霖的兴奋不像是演出来的,黎文截住他的话头想往下问。
可惜邹霖完美地跳过了黎文的问题,仿佛这个人不存在似的继续追问着林尔清,眼睛都因为兴奋而亮晶晶地闪着光:“他是怎么告诉你的,嗯?用什么办法。”
“这需要用什么方法?你是什么意思?”这个号码的由来太古怪,林尔清没法把她在梦中获知一个号码的过程告诉这个刚认识的陌生人,只好避重就轻道,“周郁哲就是把你的电话号码告诉我啊。”
“别装了,”邹霖朝他眨眨眼睛,一副你我心知肚明的样子,刚刚装出来的年少老成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是给你托梦了,还是给了你某种预见?”
“你在胡说什么?”托梦这个词让林尔清打了个激灵,她连忙否认,而黎文则皱起眉头,盯着邹霖问道:“托梦?据我所知,死人才能托梦吧,邹先生是在暗示什么吗?”
黎文的这句话终于吸引到了邹霖的注意力,他托了托架在鼻梁上的镜框,又回到了老气沉沉的样子:“准确来说并不是这样的,真正死亡的人是无法托梦的,死亡就是没了,是烟消云散,灰飞烟灭,是与生者世界的所有联系通道全都切断,彻底告别。而所谓的托梦却是残留的能量场的作用,是活在生与死两个世界夹缝中的那些人在尝试与你联系——活在阴阳界的那些人。”
“你们这还是同行啊,那什么傩?”丘子陵的目光在林尔清和邹霖之间来回,显然对刚刚的一番话嗤之以鼻。可林尔清却不一样,随着邹霖的话,之前几次三番的奇怪场面又重新出现在她脑海里,特别是那个无法解释的梦,让她犹豫了。
坐在邹霖对面的黎文不似丘子陵不屑一顾,也不似林尔清逐渐凝重,让人有些看不透,他回味了一会邹霖的话,食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才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周郁哲现在还活着?”
“也不能算活着。”
“嗯,”黎文点了点头,话锋一转,“对了,周郁哲失踪那晚,你在哪里?”
“我?”邹霖显然没料到话题转变得这么快,一时语塞。
“没别的意思,只是周郁哲失踪那晚,医院里恰好有个病人过世,看邹先生的职业,不知前去唱经的人里,有没有你?”黎文从邹霖的眼神里看到了慌张,于是又问道,“我们在监控里看到和周郁哲一起离开的还有一个年轻男子,如今看来,身形和邹先生真的很像,你说如果我们去警局做下对比,会发生什么?”
后半句话黎文是诈他的,监控里并不能准确看到带周郁哲离开的人是谁,那晚去医院唱经的人由于社会关系复杂,也没有排查清楚,但黎文知道,周郁哲有个同党,金蝉脱壳这么重要的事,自然不可能交由外人去做。果然,邹霖不说话了。
“据我所知,周郁哲车祸那晚,还曾接到过一个电话,如果我查查邹先生当晚的通话记录,不知道会不会有收获。”黎文不给邹霖放松的机会,紧接着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那个人不是我。”这次邹霖回答得很是斩钉截铁。
尽管这次邹霖看起来确实没有撒谎,黎文还是说道:“这么看来,邹先生也有两部手机。”
“那个人不是我,那个人要害他,我却是帮他,你们警察连这点情况都查不清楚吗。”
黎文愣了一愣,林尔清却等不及了:“你为什么带周郁哲离开医院,他现在人在哪里?”
“他在我家,”邹霖说着,不管桌边三个满脸惊讶的人,继续下去,“他的情况已经不能算活着了,我都没想到他能通过这种方式联系上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