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夜半唢呐声
第16章夜半唢呐声
林染秋从衣柜里拿出一件湛蓝色衣衫给顾醉换上,他的衣品向来很好,这件衣衫绘着云纹和松树图案,颇具雅致,腰间扎着一根粗麻绳,更添几分洒脱。
顾醉问道:“好看吗?”
“好看。”
林染秋赞不绝口,他对于美好事物向来赞不绝口,无论是景物还是人,他喜欢记住所有美好的、温存的,也自然愿意带着欣赏的眼光看待英俊潇洒的少年。
顾醉陡然心跳加速,因为他似乎闻到了这件衣衫不仅有阳光的味道,更是有着林染秋的味道,淡淡的蒲公英清香萦绕鼻尖,在心田生根发芽,四分五裂的树根把心脏缠绕得死死的。
顾醉双目猩红,几乎要失控,明明只是普通的蒲公英淡香,为何闻起来温暖又依恋……
“顾醉,我在跟你说话呢。”
林染秋从衣柜里颔首,才发现他在原地愣神。
“你……说什么?”
林染秋没好气道:“我说你该回去了,我要睡觉了。”
“那本王……告辞了。”顾醉缓缓吐出这几个字,看了看他终是转身走了。
林染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便拿了锯子,在院子做了一根竹笛。
悠扬动听的音乐从小小的院落传来,凉爽的晚风轻送。碎玉溅琼的笛音与高空流连的鸟儿铮鸣,大自然的芬芳馥郁在林染秋干净清澈的目光中呈现,一草一木,皆为天籁之音摇曳。
林染秋以笛藉慰思乡之情,在月光下独奏,闭目沉醉于他的独处时间。
顾醉在远方榕树上痴痴地听着。
林染秋吹着笛,周身摇曳着若隐若现的流萤。
他深觉林染秋真是大变样了。
不仅不再依恋林逸宗,不爱寻衅滋事,还变得春风和煦,善解人意,仿佛一夜之间从纨绔子弟变为了成熟的人,他会种田,会下厨,还会吹笛。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他还是原来的他吗?
究竟是顾醉从未认识过林染秋,他在林府时一直扮猪吃虎,还是现在才是真正的他,是无拘无束自由洒脱的他?
清澈荡漾的曲子震撼了灵魂,这是顾醉从未听过的曲调,不似京城的乐坊,不似民间的歌伎。它是如此娓娓道来,诉说着令人落泪的故事,缠绵悱恻,有些哀怨,有些不舍,有些怀念。
是什么样的经历让他吹出这样的曲子来?顾醉默默念着他的名字,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郑岩宽守在树下,自然也笛声觉得很优美动听,听得他一个糙汉也想哭,只是不明白他家靖王为什么非得爬树上去听。
苍穹之中的皎洁月光慢慢惨淡了。
林染秋收了笛子,似是有所感应般望向院外远处的一株榕树,那里黑漆漆的什么人都没有。
半夜,林染秋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唢呐声给惊动,在黑夜尤为凄厉。他预感到强烈的不安,因为唢呐吹的正是丧曲!
隐隐还有哭声传来,很是瘆人。
这是谁死了,怎么天黑了还办丧事?
林染秋披上衣衫推开院门,瞳孔骤然紧缩。只见院外一地黄色纸钱,有不少纸钱随着风飘荡在空中盘旋。
一队身穿白色丧服的乐队吹着唢呐,由远至近慢慢向自己靠拢,在漆黑如墨的夜空中,浩浩荡荡犹如百鬼即将夜行。走在最前面的赫然是一脸憔悴的杏爹,他搀扶着身旁的妻子,两人哭得眼角通红,妻子更是伤心得走不动道。
队伍中间是一个赭色的棺材,最末尾是其余身穿丧服的人,各个伤心欲绝,面带悲伤地哭着,唯独少了杏儿。
林染秋死死盯着路过自己的棺材,那棺材不大不小,刚刚好可以容纳一个年轻人躺在里面。
他上前拦住杏爹,干哑问道:“杏爹,这是怎么回事?杏儿呢?她怎么没来?”
“杏儿她、她……”杏爹哽咽地说不出话来,苍老的脸布满深沉的皱纹,半晌才找回声音,摇摇头说道:“杏儿掉进湖里淹死了,大牛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咽气了……”
“怎么会?!”林染秋目眦欲裂,“杏儿……什么时候去的?”
“两日前。”
两日前?那正是她来院里喂猫的时候,那日竟然是见到杏儿的最后一面?!
“不可能!杏爹,你知道的,杏儿熟知水性,湖水那么浅又没有暗流水草,怎么会把她淹死!”林染秋抓着杏爹的肩膀厉声质问。
“若是办丧,怎么这两天村里完全没有动静,怎么我完全不知道?!”林染秋的声音越来越大,面带沉痛,“杏儿到底怎么淹死的?当时都有谁在?”
无人可以回答他的问题,杏爹杏娘比林染秋更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杏娘哭得伤心欲绝,捶胸顿足地悲切掩面,涕泪满面哀嚎:“我那好好的一个闺女,怎么说没就没了啊!啊啊啊我的闺女啊!怎么就淹死了啊……”
“我的闺女啊,我那么大个闺女,说没就没了啊啊啊——”她哭得走不动道,挽着杏爹才能勉强稳住身形。
林染秋身形摇晃了一下,魂不守舍地望着棺材。
果真是杏儿在里面,她是真的没了,溺水而亡……可她才年仅十六岁,大好人生才刚刚开始……
“杏爹,杏娘……”林染秋松开杏爹的衣襟,双眼通红,颤声道:“我要参加葬礼,送杏儿最后一程……”
杏爹流着泪点头应允,什么话也不想说,扶着杏娘颤颤巍巍地朝着远处走去。
林染秋在原地潸然落泪,静默片刻,随后默默跟在队伍最后跟着走。
众人在萧瑟悲凉的深夜凉风里缓缓到了乱葬岗。
按祖制,未出阁的女人不入祠堂族谱,意外去世或自戕的无论男女均没资格入祖坟,不立碑,不设灵座,没有魂帛,乱葬岗是杏儿唯一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