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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宝贝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里安可以嗅闻到空气里浓重的血腥味，感知到从冰刀渗透到脖颈上的一阵阵寒意，也能听见近在咫尺的急促呼吸声，来自紧贴在他身后的小樵夫。
虽然看不见小樵夫此时的表情，可是只是通过这样急促的呼吸声和他紧贴在自己后背上的颤抖躯体，里安就能感觉到小樵夫此时处在一个即将崩溃的临界状态。
这个认知让里安的心脏完全揪成一团。他很想转过身把小樵夫整个抱进怀里，不顾他横在自己脖子上的冰刀，也不顾其他有的没的，只想很紧很紧，几乎把他揉进自己身体里地抱住他，让他不要再露出这样一副近乎崩溃的可怜模样了，这之后小樵夫要杀要剐要怎样惩罚他的罪过他都甘之如饴。
事实上他也真的这么做了。他无视了小樵夫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冰刀，慢慢转过身，面朝小樵夫。
几乎就在他动作的同时，哐当一声，冰刀又一次掉落在了地上。但是这次并不是因为手指过于颤抖导致的脱落，而是小樵夫没想到精灵会突然转过身来，一想到自己有可能伤害到精灵，心里都被恐慌情绪填满了，不自觉就松开手指，任由冰刀掉落在两个人脚边，在地上滚了滚，停住不动了。
接着诺亚就感觉到自己被整个卷进了一个熟悉又温柔的怀抱里。他能感觉到精灵很紧很紧地，几乎要把他揉进自己身体里地抱住了他。
“......对不起。”精灵低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来。这三个字好像有千斤重量，几乎完全把强撑着不肯暴露出自己脆弱一面的小樵夫给击溃了。他整个人抖得很厉害，没能使出力气地挣扎了几下，最后却被精灵抱得更紧。
他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眼角开始积蓄泪水。他觉得很难受。非常难受。觉得生气，也觉得伤心。可是仔细一想，又实在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对着精灵生什么气，伤什么心。
因为精灵被砍伤手臂，不告诉自己就默默离开吗？因为精灵误会了自己整整十年，还一直像鸵鸟一样不肯找自己问清楚吗？
......好像的确就是这样。可是一想又觉得实在站不住脚，精灵毕竟也经受了太多痛苦，他实在不忍心对着精灵宣判这样的罪名。
他眼角的泪水积蓄了太多，终于抑制不住扑簌簌地从脸颊滑落下来，落在精灵身上，落在他血流如注的断臂创口上，暗红色的血水流下来，又被泪水稀释，把两个人紧贴的肌肤都染上诡异又旖旎的淡红色。
精灵好像感知到他在哭，慢慢松开了手臂，往后退了退，想要看清他的脸。可是诺亚不想被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吸了吸鼻子，把脸深深埋进他的颈窝里。
精灵只好又像之前那样强迫地擡起他的下巴，捧着他的脸，让他满脸泪水的样子倒映在自己眼底。精灵的眼里有好多伤心自责的情绪，他把额头抵在小樵夫的额头上，能更清楚地看见眼泪失控地从小樵夫脸颊上滑落。
“对不起，又一次让你哭得这么伤心，”他好像想笑，想用嘴角牵起一个自嘲的弧度，可是最终还是没能做到，只是轻微抽动了一下，“我宁可真的让你用那把刀划开我的喉咙，也不想看见你哭成这个样子。”
他爱怜地擡起手指，蹭掉小樵夫脸侧的一滴泪：“你掉了好多眼泪。每一滴都像滴在我心里一样......我的心都快要碎掉了。”
“对不起......”他的吻落在小樵夫的额头上，脸颊上，嘴唇上，发出嗓音所能做到的最轻柔的呢喃，“我的小樵夫，我的……宝贝。”
怀里的小樵夫因为这个称呼浑身哆嗦了一下。放在平时，这样的称呼似乎显得有些肉麻。可是此时此刻不知怎么却显得再合适不过了。
他慢慢闭上眼睛。又有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下来。他手臂环着精灵的腰，手指不自觉把精灵的衣角抓得很紧。他在心里很小声很小声地回应他的精灵：你也是我的宝贝。你的心是我的宝贝，即使坏掉，也依然是我的宝贝。即使碎了，也依然是我的宝贝。*
可是他最终没有说出口。他吸了吸鼻子，胡乱擦干脸上的泪水，虽然眼角还是控制不住在往下淌泪，他也顾不上管了，挣扎着往后推了一步，隔开自己和精灵之间的距离，红红的眼睛认真地盯着面前的精灵，还有他仍然血流如注的断臂创口：“你先把伤口止血，我有话要跟你说。”
精灵目光还是落在小樵夫不断从脸颊滑落的泪水上，有些犹豫。可是在小樵夫倔强的眼神下，他最终还是垂下眼选择了顺从。
他一擡手，一道冰蓝色的光芒闪过，将他的断臂创口冰封起来。
他完成了小樵夫的指令，擡头望向小樵夫，希望能从中讨到一点奖励，比如让小樵夫再次心甘情愿回到自己怀里。
可是小樵夫还是站在稍远的地方，鼻尖红红的，表情有些冷淡，那样的架势就像是要宣读他的罪名一般。
然后小樵夫开口了，敲定了他所犯下的罪行：“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你都不肯问我一下究竟是不是我砍断了你的手臂？”
这其实是精灵意料之内的问题。对于这个问题背后的答案，精灵自己也是再清楚不过的，只是他发自内心地一直不敢去面对。
但是现在似乎……他已经没有办法再继续逃避下去了。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凝视着小樵夫倔强的侧脸：“......因为我不敢。”
他说：“因为我不敢面对你会给出怎样的答案。”
“如果我问了，最后你告诉我，那个砍断我手臂的人真的就是你，如果这句话，这个真相，真的由你亲口说出口，又被我亲耳听到的话，那么我心里最后一点侥幸的希望都会破灭掉的。”
“相对的，只要我不问，不管是不是你做的，我都永远不用面对自己不想听到的真相，可以永远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地继续和你生活在一起，一直一直生活在一起。”
他盯着小樵夫还有些发红的双眼，好像被里面一些澄净的，发着光的东西刺痛了一样，下意识要挪开视线，但是终究还是强迫着自己继续和小樵夫对视下去，目光变得更加温柔，也更加黯淡：“我就是这么懦弱。即便在别人看来，我貌似拥有如此强大的魔力，可是在你面前，我就是这么懦弱。”
“......”
小樵夫的眸光轻颤了一下，好像因为他刚才的这番话牵动了情绪。
他抿着嘴角，最终没让自己表露出来什么异样，只是声音有点不稳，又继续问了第二个问题：“不管怎么样，你说的这一切都建立在你确实觉得我会伤害你，对吗？你不相信我......你不明白我根本就不可能做出伤害你的事情......”
他说到后面，尾音变得低哑起来，显然话题已经进入到他最在意，最无法释怀的部分。
面对小樵夫伤心的指控，精灵心软得一塌糊涂。他看着小樵夫脸上逐渐有些委屈的神色，声音放得很轻：“我怎么可能不相信你。我不仅全身心相信着你，还比任何人都相信着你，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愿意相信的人。”
明明是动人到近乎是情话的回应，他说着却缓慢地垂下目光：“......所以。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不相信我自己。”
“从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永远都不要让你看见我的样子。甚至到后来，即便在心里深深地知道你是可以信任的……可是我信不过我自己。像我这样可怕的精灵怎么可能会得到人类的喜欢呢？”
“所以我就天真地想，我一直把自己藏起来，不让你看见我可怕的样子，你是不是就可以一直喜欢我了？”
他嘴角的弧度扩大了一点，可是却丝毫不能让人感到平日里会感到的那种温柔笑意：“我真的很害怕……你有一天会看见我的样子，很害怕很害怕，到了一种......你无法想象的地步。”
“你知道吗。在我误以为是你砍断我手臂的那个晚上，看着自己血流如注的创口，我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你一定是因为看见了我可怕的样子，才想要杀掉我吧。”
“被你看见我的样子。这是我一直以来隐藏在心里最深的恐惧。我无数次地设想过这样的场景，又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以至于它在我心底留下了深刻的烙印，深刻到当它变为现实的时候，我完全不会对它产生丝毫怀疑，当然也不会觉得有任何质疑的必要了。”
……这就是他的剖白。他一口气把这些深埋在心底的恐惧全都倾吐出来，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全部讲给他的小樵夫听。等待着小樵夫最后的审判。
话音落下之后，是一阵有些漫长的沉默。
接着，几步之遥的小樵夫开始动了。
他很慢地朝着精灵挪动脚步，一点，一点，直到最后站在精灵面前，然后有些僵硬，又有些别扭地伸开双臂，抱住了精灵，温热柔软的触感再次填满了精灵空荡荡的胸口。
精灵怔了一下，想要开口，却感觉怀里的人动了动，把脸埋进自己胸口，声音有些闷闷的：“......不要以为说这些就可以把事情轻松揭过去。我才没有原谅你。”
因为刚哭过，他说话还有些鼻音，加上赌气意味很浓，就显得更可爱了：“能说出这种话，就说明你果然是根本就没有把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