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49
49-冬天
里安的这番话之后，是一阵几秒钟的沉默。
期间里安一直紧紧盯着小樵夫的双眼，看着他本来有些生气，有些惊愕的表情逐渐变得不自在起来，接着垂下眼，主动躲开自己的目光，有些别扭地小声道：“......怎么突然说这种话。我也从来都没有说过会离开你。”
里安还是盯着他，半晌笑起来，又擡手轻轻给他理了理额发，手指顺着耳畔一路向下，落在脸侧，揉了揉他的脸颊肉：“我当然知道。我只是想听你亲口告诉我而已。”
接着他擡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嗯......已经这个时间了吗？你和约翰先生请的假是不是今天就截止了？”
他说着，又回头看向诺亚，手指抵着下巴，看起来苦恼又遗憾：“看样子不得不放你回去了。”
他朝着诺亚伸出手：“过来。”
诺亚有些不明所以，皱着眉头：“什么？”
里安却已经扣住他的手腕，把他轻轻拉向自己，让他几乎坐在自己腿上。接着手指在他细瘦的颈侧，手腕还有脚腕上都轻轻触碰了一下，上面的肌肤随之浮现出一层冰蓝色的微光，然后又立刻消失不见。
“好了。”里安虽然这么说着，却仍然扣着诺亚的手腕，没有松开手的意思。一直拉着他站起来，一路走到船舱门口，这才终于松开手。
“回去吧，”他轻声对诺亚说，眼睛弯起好看的弧度，“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希望明天也能吃到你做的松饼。”
诺亚却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好像还没从刚才的事情里回过神来，轻轻扭了扭自己的手腕，垂眼看了一会儿，像在回味什么。然后才擡头看向里安：“明天见。”
他转身离开了，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瘦削而挺拔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里安的视线范围内。
直到这时，里安嘴角一直微微勾起的弧度终于卸了下来，眼底的笑容也变得沉寂。
小樵夫。好像打算演戏演到底了。直到现在，直到他手里拿着那个铁证，拿着自己断掉的那根手臂骨头的现在，他仍然还在演戏，还在负隅顽抗。
他没有任何情绪的眼底有些发暗，好像酝酿着一场风暴。
他不明白小樵夫为什么要这么做。小樵夫怎么会不知道呢？唯一拥有而且可以使用魔法斧头的就只有他了，唯一可能砍断自己手臂的也只有他了。这条手臂是什么时候断的，又是由谁因为什么样的原因从自己身上砍断的，他想小樵夫应该是最清楚不过的人了。
明明这一切都是他做的，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为什么还要佯装不知道来问自己？为什么还可以佯装不知道来问自己？
里安垂下眼睛，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指腹，上面好像还残留着一点温热触感。
他想，大概是因为害怕吧。小樵夫害怕自己的模样，又害怕自己知道是他砍断了自己的手臂。所以就装作什么也没有做。什么都不知道，希望能够让自己不再追究他曾经做过的事情，让这一切就此翻篇。
里安想到此处，嘴角又重新勾起来，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成功了。因为自己真有那么愚蠢，真有那么容易对他心软，真的可以为他毫无原则地步步退让，一次又一次地放低自己的底线。
他真的可以配合他的小樵夫，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以此换取一个承诺，一个永不分离的承诺。
没关系。什么都可以不追究。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只要我们像现在这样一直在一起，一直不分开，我什么都无所谓。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什么都答应你。
没有底线。
......
诺亚正在后厨煎松饼。每次煎松饼的时候其实也是他发呆的时候，因为每一步他都已经烂熟于心，闭着眼睛也可以把松饼煎得很完美。
他看着锅底圆圆的松饼，满脑子却全都是他那只受伤的精灵。里安真正的长相，里安的伤口，里安对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经过这两天所发生的事情，一切好像和之前一样，但是又有点不一样了。他看着自己握着平底锅把的手，联想到里安骨节分明的手指，然后进一步联想到里安缺少的那条手臂，脸上闪过一丝丧气。
到头来他也没有弄明白里安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想着，脸上又多了几分思索。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总觉得里安在某些事情上没有对他说实话，甚至......
他皱了皱眉头，手指无意识捏紧了锅把。有可能连一句实话也没有，全部都是谎言。
他实在无法相信里安给出的答案。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砍断自己手臂的人是谁？就算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要伤害他，也至少应该知道是谁做的吧？
可是里安对他说，他也不知道伤害自己的人究竟是谁。
诺亚眼底闪过冷意。他不能接受事实真相遭到掩盖，更不能接受有人这样对待里安。他想要追查到底，想要搞清楚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可是该从何入手呢？
事实证明，追问里安是没有用的，出于某种暂且还不得而知的原因，他根本就不愿意透露任何。要想知道真相的话大概只能自己去查。
可是。
他低头看着面前的松饼。店里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他前几天还请了假，根本就挤不出什么调查的时间，光是像现在这样，在煎松饼的时候发会儿呆，在自己脑海里面琢磨琢磨就已经是极限了。
调查难道要一直像现在这样陷入停滞状态吗？
就在这时，他的耳边传来脚步声。转头一看，原来是胖面包师走了过来，他低头看着诺亚锅里的松饼，眼里闪过一丝赞赏。
诺亚对这个收留他当学徒并且给他提供工作的胖先生很尊敬，见他过来立刻把锅铲放下了，同时转身面朝他：“约翰先生。”
胖面包师笑着摇了摇手：“没事，先等你做完松饼再说。”
诺亚闻言才重新拿起锅铲。正好松饼煎得差不多了，他一个一个盛进碟子里放好，又重新面朝胖面包师：“您说吧。”
胖面包师对他笑了笑，这才开口说道：“多亏你的创意，我们店这段时间的松饼都卖得很好。不过前几天有个顾客点单的时候说到一件事提醒了我，我感觉应该跟你商量一下。他是我们店的老顾客了，最喜欢吃的就是你做的蜂蜜松饼和幽灵松饼。他问我们最近有没有推出什么新品，说虽然也很喜欢这两款松饼，可是偶尔也想换换口味......”
讲到此处，他看向诺亚，面露期待：“所以我就在想，我们是不是应该再推出一些新品了。孩子，你有什么想法吗？”
诺亚想了想，觉得只有这两款松饼的话，可选范围确实有些狭窄了。可是新品......他一时间还真没什么想法，满脑子都被里安占满了。于是如实跟胖面包师道：“我暂时没什么灵感。这几天琢磨一下吧，如果有什么好创意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您。”
看得出来，这样的回复已经很令胖面包师满意了，他连连点头，笑得褶子把眼睛都盖住：“好，那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胖面包师走后，诺亚就决定把注意力都集中到思考新品的事情上去。可是这几天他心心念念满脑子都是里安，攒了满满一大堆，一时间想把这一大堆精灵从脑子里打包扔出去谈何容易，不一会儿里安又偷偷钻回了他的脑海里，雄赳赳气昂昂在最显眼的位置插上了一个小旗，上面画着一只小幽灵，和里安一样也是雄赳赳气昂昂的。
到最后，诺亚已经彻底放弃思考新品了，任由里安在他的大脑里攻城掠地，插上一个又一个幽灵小旗。他不经心地在脑海里勾勒出里安的模样，雪色发丝，雪色眼眸，玻璃珠一样的眼睛里没有瞳孔，却有小片的雪花在里面浮浮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