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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补偿

他现在靠得离诺亚很近，呈现出一种进攻的姿态，一直把人逼到角落，逼到无路可退。

他整体的姿态显得游刃有余，然而，在诺亚看不见的角落，其实他的手在不自然地微微发抖，好像害怕被对面的人发觉，又强迫性地攥紧手指，竭力让手指的颤动平静下来。

而诺亚也从刚才的失神状态中回过神来了，那双冷淡的眼睛直直地看向青年，好像要仔仔细细地巡视过他脸上的每个角落，就像国王巡视自己的领地一样。

然后他开口了：“我确实觉得你和他不太一样。但不是因为你是幽灵，或者是你做出了这些事情，而是……其他的一些原因。”

诺亚顿了顿，并没有把这个其他原因说出口，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粗暴总结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原因，他只是单纯觉得这样的面容给他一种陌生的感觉，觉得里安……似乎不应该是这副样子。

可是说到底，他又没有真正意义上地见过里安，为什么就这么笃定里安不是这副样子呢？

……他皱了皱眉头。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这么直觉着。

这次轮到里安有些失神了，他的目光牢牢锁定诺亚的双眼，那样深沉的目光充满了太多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不过诺亚专注于钻研自己这种直觉从何而来，所以并没有加以留意，继续皱着眉头想了想，又道：“但是同时，你给我的感觉又那么熟悉，你身上和他重合的地方也太多了，让我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你和他不是一个人。”

他擡起头和青年对视，语气很认真，也很郑重，像在宣布什么牢不可破的誓言：“我想，你就是他。”

他主动向青年靠近了一步，加上青年向他逼近的那一步，此时两人已近在咫尺，呼吸几乎都交缠在一起：“我说的对吗，里安？”

青年陷入沉默。但是这沉默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片刻，他的脸上就绽开了温和的笑，声音较之前也染上了更明显的笑意：“好吧，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还能认出我。”

虽然心里已经认定青年就是里安，可是真正听见里安本人一锤定音的承认，诺亚的心里还是感觉明显松快下来。

接着他捕捉到里安话语里的那四个字，心里不由产生了一些近似于埋怨，以及委屈的情绪：“确切来说是十年。”

他仰头看着里安，看见那张陌生的面容染上熟悉的笑意，整颗心变得温软，泛起怀念的涟漪，但同时又对于他说出这句话时语气里的轻描淡写感到无法接受，不受控制地加重语气继续追问：“……当年，你为什么要不辞而别？”

里安闻言和诺亚对视片刻。让诺亚感到奇怪的是，他并没有从里安眼里看出什么应有的抱歉意味，也没看出来他有急于把一切解释清楚的意思。

相反地，里安的眼神里带着一种奇异的色彩，好像觉得诺亚说了什么让他难以理解的话，觉得诺亚才是那个应该把一切解释清楚的人。

接着他开口了，目光还是紧紧盯着诺亚：“你不知道我当时为什么要离开吗？”

诺亚皱起眉头，只觉得他这个问题莫名其妙：“当然。你当时离开的时候什么也没有跟我说，我想追踪你的去向追踪不到，想打听你究竟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该找谁打听......”

里安忽然沉默下来，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不过他看着诺亚的视线依旧没有移开。

诺亚看着他那种古怪的眼神，心头涌上一种不安的情绪。他隐约意识到事情似乎不太对劲，但是到底哪里不太对劲，细想好像又说不上来。

在这种死一般的寂静中，他不由得出声呼唤里安：“里安......？”

里安眼睫缓慢眨动了一下，似乎掩去了眼底一些晦暗不明的情绪，重新擡头的时候，脸上又充满温和的笑意：“是吗，是这样啊。抱歉，让你担心了。”

“当时其实是我朋友那边出了点状况。他住在离我很远的另一片森林里，不知怎么跟其他精灵起了冲突，伤势很重，托人捎信给我。因为事情实在紧急，我想尽快动身，当时又是晚上，没来得及跟你告别就匆忙离开了。”

里安手指轻轻抵着下巴，像在回忆：“我原本以为在那边待一段时间，把事情处理完就可以回来，顶多也就几个月时间。没想到，事情闹得很大，冲突最终升级为战争......”

说到此处，他朝着诺亚笑了笑，像在安抚：“意外吗？不止人类，精灵之间也是会发生战争的。”

“总之，那场战争持续了大概六七年的时间，等到战争结束，我再回到那片森林的时候，却发现你也已经离开了。”

“再后来，我在各地辗转，不知不觉就来到这里，结识了这里的水神。水神托我帮她一个忙，把所有来到海边想要坐船逃走的罪犯，还有为了躲避罪责逃到海星镇的罪犯都抓起来，不让他们继续为祸人间。于是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我都在做这件事。”

他看着诺亚，眼里的温柔笑意不似作假：“直到今天，我再次见到了你。”

在他解释的时候，诺亚一直观察他。虽然看起来陌生，但他整个人透露出的感觉还是和自己记忆中一样温柔，让人不知不觉感到眷恋。

诺亚心头的不安稍稍削弱了一点。但没有完全消散，只是暂时压抑在心底。

他想起今天在面包房发生的事情，又看向里安：“对了，今天在面包房，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你的身份，而是连着点了十个幽灵松饼，然后径直离开了？”

里安又笑了笑：“嗯......因为我是幽灵啊，万一直接跟你在面包房相认，又在面包房把所有事情都抖落出来，大家不都知道幽灵的真实身份了？”

接着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至于十个松饼......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分别了十年，整整十年，我们都没有见过面。我也有整整十年没有吃到你做的松饼了。所以就想着一年一个，让你在重逢的这天，一口气全部补偿给我。”

诺亚闻言有些怔然。那十个松饼原来是这个意思。

接着，他思考片刻，看向里安，语气很认真：“你算的不对。”

里安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诺亚继续道：“怎么可能一年只补偿一个松饼？我们分开的这十年里，我本来可以每天早上都给你做一份松饼......不，不止早上，如果你想，中午也可以，晚上也可以......我本来可以每天都给你做很多很多份松饼。”

“可是因为我们分开了，这些松饼没能送给你。现在既然重新见面了，就应该全部补偿给你。”

“所以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想每一天都给你做一份松饼，”他仰头看着里安，“你还愿意接受这份补偿吗？”

*

即使假扮成罪犯的模样，里安也比诺亚高上一个头多。他垂眼看着诺亚仰起的脸，看着那双圆圆的，在冰面折射下闪出微光的琥珀色眼睛，嘴角很不显眼地弯起一个古怪的弧度。

他大概明白小樵夫正在做什么了。

小樵夫。很明显是在演戏呢。

他甚至能清晰推理出这十年间小樵夫的所有心路历程。

十年前，精灵一直刻意隐藏着自己身上的诅咒，担心小樵夫看见了会怕他。可是后来，小樵夫还是看见了。

小樵夫感到害怕，于是用精灵送他的魔法斧头亲手把精灵的手臂砍断，迫使精灵从这片洒满了自己血泪的森林逃出去，逃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