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氧反应
醉氧反应
【心理学札记】
“治疗师的创伤记忆是最危险的镜像神经元。当咸腥海风裹挟着产房外的酒瓶碎裂声撞进杏仁核时,你必须学会将消毒水汽味与缝合线穿透皮肉的灼痛进行反向编码。那些在酒精里浮沉的童年残片,终会在某个宿醉的黎明化作前额叶皮层的手术刀——共情的双面刃既能剖开患者的恐惧囊肿,也随时可能划破自己尚未结痂的旧伤。记住,我们的职业优势恰是致命弱点:你用来缝合他人的认知丝线,永远系着自己未曾安葬的骸骨。”(摘自江蓝雪诊疗手记)
江蓝雪伏在吧台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威士忌杯沿的冰霜。这是兰心莹第一次见她喝醉——向来克制的心理学家此刻正用额头贴着玻璃杯,呢喃着支离破碎的童年:“......大姐背着我跑的时候血是烫的......”
兰心莹抽走她握着的酒杯,拿起江蓝雪的手机,“纪沉舟”三个字在通话记录里闪着冷光。江蓝雪突然抓住闺蜜的手腕,指甲深深陷进皮肉:“不要打给他!”
电话已经接通。兰心莹对着那头言简意赅:“蓝调酒吧,蓝雪喝多了。”
纪沉舟来得比消防车还快。当他带着夏日暑气冲进酒吧时,江蓝雪正用融化的冰球在吧台画圈,真丝吊带裙肩带滑到手肘。
“怎么喝了这么多酒?”纪沉舟压低声音发问。
“想起了一些往事。”在纪沉舟抱起江蓝雪时,兰心莹突然按住他的袖口,“纪总,蓝雪对你是不一样的。”她指了指蜷缩在男人怀里的身影,“但是她害怕......”话尾悬在爵士乐突然响起的副歌里。
迈巴赫后座上,江蓝雪滚烫的额头抵着车窗。纪沉舟听见她模糊的呓语:“......妈妈不要我,大姐不要我,二姐不要我,外婆也走了,为什么都抛下我,为什么......”
他垂眼看向她摇晃的流苏耳坠,伸出手轻抚过她锁骨下的蓝雪花纹。真丝长裙下的肌肤泛着桃花酿浸染过的薄红,随着急促呼吸在暗处起伏。江蓝雪突然一歪头,耳垂蹭过纪沉舟喉结,温热的吐息拂过他滚动的喉结。
空气里浮动着的雪松香混着威士忌的暗香,纪沉舟喉结重重一滚,拇指状似无意地压住她乱晃的耳坠。“蓝雪,”他低沉的嗓音裹着沙砾般的克制,“你有我。”
晨光从象牙白纱帘的经纬间渗进来时,江蓝雪的太阳xue正随着心跳剧烈抽痛。她蜷缩在蚕丝被里,睫毛被宿醉的泪痕黏成几簇,指尖刚触到额角就疼得倒抽冷气——那里仿佛有把生锈的锯子正在切割颅骨。
“叫你贪杯。”她咬着下唇暗骂,舌尖尝到隔夜威士忌的余苦。睁开眼时,天青釉花瓶里插着的蓝雪花枝在晨风中轻颤,花瓣上凝结的露水折射出陌生的天花板纹路。混沌的视线顺着窗帘攀爬,突然定格在角落的黑色真皮沙发上——纪沉舟单手支着额角,领带松垮地垂在敞开的衬衫领口间。晨光在他睫毛下投出鸦羽状的阴影,喉结随着呼吸在阴影中缓慢起伏。
江蓝雪猛地掀开蚕丝被,墨绿色真丝长裙皱巴巴地缠在膝头,锁骨处的蓝雪花纹被压出几道红痕。她慌乱地检查腰间系带,发现蝴蝶结仍是昨夜在酒吧洗手间重系时的复杂缠法,这才稍稍松了紧绷的肩胛。
真皮沙发突然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宿醉喝蜂蜜水最有效。”纪沉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晨光落进他瞳孔里泛起鎏金涟漪。他起身时袖扣碰到玻璃茶几发出清泠的响,“凌晨三点吐了三次,现在倒是精神了?”
江蓝雪耳尖蓦地发烫,指尖无意识绞着被角:“我怎么会在......”
“凌晨两点十七分,兰小姐的求救电话比消防警铃还刺耳。”他按下智能窗帘开关,天光如瀑倾泻而入,“你醉得厉害。”
“如果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江蓝雪垂着头,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都不作数。”
纪沉舟单手撑住她身后的鎏金床柱,衬衫袖口擦过她裸露的肩头。他忽然俯身,温热的雪松香气息笼罩下来:“怎么?”喉结随着低笑震动,“想赖账?”
江蓝雪猛地别过脸,耳尖红得像要滴血。她盯着地毯上纠缠的暗纹,喉间发紧——难道昨晚真抱着他发酒疯了?右手悄悄摸上发烫的耳垂,指甲掐进掌心:“我得回家换衣服了。”她赤足踩上地毯,却因眩晕踉跄着扶住床柱。
“当心。”纪沉舟指尖虚扶在她腰侧三寸,看她仓皇抓住黄铜柱头。晨光照见锁骨上的蓝雪花纹,“沈一南送来了替换衣物,在衣帽间。”他退后半步,腕表折射的光斑掠过她颤抖的睫毛。
“吃完早餐直接去码头。”纪沉舟拿起银匙搅动瓷杯里的琥珀色液体,蜂蜜的甜香混着柠檬酸涩在空气中漫开。他忽然擡眼,目光扫过她凌乱的长发,“先喝了蜂蜜水,”玻璃杯被轻轻放在床头柜上,“一会儿餐厅见。”
氤氲水汽在磨砂玻璃上晕开蓝雪花轮廓时,江蓝雪正将额头抵在冷冽的大理石墙面上。花洒喷出的柠檬草香波冲散了发间残存的威士忌气息,却在锁骨疤痕处蒸腾起灼痛——昨夜画上的纹样遇水褪色,露出底下蜈蚣状的旧伤。
沈一南准备的珍珠白西装套裙静静躺在软凳上。江蓝雪换好衣服,将墨绿长裙装进纸袋里,下了楼。
餐厅的晨光被切割成菱形光斑。江蓝雪踏入时,纪沉舟的银质餐刀正划开溏心蛋,橙金色蛋液漫过烟熏三文鱼的肌理,像极了昨夜她眼尾融化的冰蓝色闪粉。他今日换了件枪灰色真丝衬衫,袖口挽至小臂,露出沙漏纹身,她忽然想起十五年前自己曾一口咬在他的小臂上,殷红的血珠似乎还在眼前。
“咖啡还是牛奶麦片?”他并未擡头,银匙搅动红茶的动作与早晨搅动蜂蜜水如出一辙。茶汤在骨瓷杯里旋出琥珀色漩涡,泛起几片破碎的玫瑰花瓣。
“黑咖啡,谢谢。”她落座时椅子发出轻响,裙摆扫过桌角铜质包边,带起细小的静电火花。
纪沉舟用镊子将蓝莓摆成环形阵列,“翡翠湾的蓝莓正当季。”紫黑色果实滚落在酸奶碗里,溅起的乳白液滴沾上他拇指关节,“尝尝。”推来的玻璃碗在柚木桌面上划出细微声响。
江蓝雪舀起一勺酸奶,发现底层埋着碾碎的薄荷叶。冰凉触感滑过喉间时,她听见纪沉舟的腕表发出整点报时——九点钟声混着渡轮汽笛的幻听在耳膜震荡。擡眸瞬间,正撞见他用方巾擦拭嘴角的动作,丝绸掠过唇峰的弧度,让她无端想起昨天傍晚自己留在马克杯沿的玫瑰色唇印。
阳光突然穿透云层,将纪沉舟的睫毛投影在报告文件上。江蓝雪瞥见“孤儿院消防系统改造方案”的字样,文件日期显示2010年4月10日。她握紧银匙,酸奶碗里突然泛起涟漪,原是自己的指甲在碗底刮出三道刻痕。瓷勺碰触碗沿发出清响,惊飞了窗台驻足的灰斑鸠。
“吃完饭我们就出发,沈一南的车已经停在门前了。”
“我汇总了目前收集到的所有信息,”渡轮上,纪沉舟推来ipad。江蓝雪划动屏幕时,指纹在防窥膜上留下螺旋状油渍,像极了u盘里那段孤儿院监控录像的夜视绿光。咸涩海风掀起她耳后碎发,露出藏在发丝间的珍珠耳钉——那是今早更衣时从西装套裙暗袋里滚落的。
“这是——”江蓝雪指着一张孤儿院师生合影照片中的男人,“张新亮?”她的指尖悬停在男人胸前的十字架吊坠上方,银链在泛黄照片里泛着汞合金特有的冷光。
“对,”纪沉舟回答得很干脆,“二十几年前,张新亮读大学时就曾到孤儿院做过志愿者,和院长一直有联系。”他屈指叩了叩舷窗玻璃,远处海鸥俯冲入水,叼起银亮的鲱鱼。
纪沉舟又打开一张图片,“这是昨天晚上拍到的,”视频中小棠走进了心理室,张新亮随后也跟了进去。监控画面右下角的时间码不断跳动,21:37分时,小棠的浅绿色裙摆消失在门缝阴影里,宛如被黑暗吞噬的蝴蝶翅膀。
“没出什么事儿吧?”江蓝雪骤然擡头的动作让马克杯里的咖啡剧烈晃动,深褐色液体泼溅在桌子上。手肘骨结重重撞上柚木桌角的瞬间,她听见自己后槽牙咬紧的咯吱声,刺痛感如蓝色电流沿着尺神经窜至小拇指尖。蜷缩的指节在桌布抓出褶皱时,太阳恰好从密云后露出了头,将她的皱眉表情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
“放心,我的人及时把小棠带了回来。”纪沉舟尾音刚落,渡轮恰好碾过浪峰,甲板倾斜的瞬间,他伸手扶住即将滑落的ipad,屏幕定格在小棠被带离时的侧脸——少女睫毛上凝结的泪珠在监控镜头里折射出星芒。
“另外,我们发现,张新亮在心理室放了隐形摄像头,这个我没让他们拆下来。”他掏出镀银火机点燃沉香线香的动作行云流水,烟丝腾起的刹那,舷窗外的海面突然跃起一尾银鳞鱼。青烟在两人之间织出诡谲的图腾,隐约是当年孤儿院建筑平面图的形状。
“我想,院长,也需要查一下。”江蓝雪沉吟着开了口,指甲划过柚木桌面陈年刀痕时,远处传来捕鱼船的柴油机轰鸣,震得玻璃杯里的柠檬片微微颤动。
“孤儿院孩子手臂上的针眼,不应该出现的地下室,还有当年的火灾,”她将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杯底残留的咖啡渣形成环状山脉,“我不信他那边什么都没有。”海风掀起她耳后碎发时,正巧有浪头拍碎在船舷。咸涩气流卷着飞沫掠过颈侧,将那粒朱砂痣曝露在阳光下,像落在雪缎上的新鲜鸽血。
“你说的我也想到了,正在查,很快会有反馈。”纪沉舟用方巾擦拭溅到腕表上的咖啡渍,表面蓝宝石玻璃映出他骤然收缩的瞳孔。他解开第二颗衬衫纽扣的动作暴露出锁骨处的旧伤,那道与江蓝雪锁骨疤痕互为镜像的伤痕在阴影里泛着青紫。
“不过我估计,这次我们会扑空。”他突然倾身向前,沉香余烬落在江蓝雪的咖啡杯沿。枪灰色真丝袖口滑落时,小臂上的沙漏纹身里,淡青色血管彷佛流动的沙粒。渡轮鸣笛声撕开海雾的刹那,他手机屏幕亮起的加密邮件提示,在两人眼底投下转瞬即逝的幽蓝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