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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母亲

吊脚楼的木窗被晨雾浸得发潮,苍之遥推窗时,指腹沾了层薄薄的水汽。西坡的湘妃竹在雾里只剩淡淡的轮廓,像幅被打湿的水墨画,竹梢垂着的露水滴落,“嘀嗒”声敲在青石板上,倒比火塘里的火星子更清亮些。

“醒了?”阿婆端着竹簸箕从灶房出来,簸箕里晒着望夫花的干瓣,紫得发暗,“快来帮忙择花,晾干了好收进罐子里。”

苍之遥走过去,坐在门槛上捡花蒂。望夫花的瓣薄得像蝉翼,指尖一碰就簌簌掉渣,他想起守宫蛇总爱把花籽藏在花瓣堆里,尾巴一甩,花籽就滚得满地都是,那时阿婆总笑:“这灵物,比你还懂护着花。”

夏许砚从楼上下来时,正看见苍之遥对着片残瓣发愣,睫毛上沾着点雾珠,像挂了层细霜。他走过去蹲下身,指尖替他拂掉花瓣上的草屑:“在想什么?”

“在想蛇去年藏的花籽。”苍之遥把择好的花瓣扔进簸箕,“不知道能不能发芽。”

“阿婆说守宫蛇藏的籽,都是选过的好种。”夏许砚拿起片花瓣,对着光看,花瓣的纹路像极了竹笛上的刻痕,“等过了清明,我们把籽撒在湘妃竹下,说不定能长出一片望夫花。”

苍之遥没说话,只是把簸箕往他那边推了推。火塘里的柴火“噼啪”响了声,阿婆添柴时,竹杖在地上敲出笃笃的响,杖头的凤凰纹被火光映得发红,像要从竹上飞出来似的。

早饭是甜粥,盛在粗陶碗里,泛着淡淡的々。阿婆舀粥时,苍之遥看见她手腕上的竹镯——那是太阿婆传下来的,竹节处刻着细密的云纹,磨得发亮。他小时候总爱咬那镯子,被阿婆敲着额头骂:“这是传家宝,要戴到你娶媳妇那天呢。”

“阿婆,我妈那边……”粥碗碰到竹桌,发出轻响,苍之遥的声音有点发涩。

阿婆吹了吹粥上的热气:“你爸昨天又来电话了,说手术定在下月初,钱都凑齐了。”

“他哪来的钱?”苍之遥捏紧了竹筷,竹筷的毛刺扎得指腹发痒。

“说是把城里的老房子抵押了。”阿婆的目光落在窗外的竹影上,“他还说,等你妈好利索了,就带她来云雾山看看,说你小时候总在信里写这里的竹笛好听。”

苍之遥的手猛地一抖,竹筷掉在地上。他想起暑假时父亲把诊断书拍在竹篮上的样子,想起那句“要么跟我回去继承公司,要么让你妈等着咽气”,心口像被竹篾勒着,又紧又疼。

夏许砚弯腰捡起竹筷,放进竹篓里洗了洗,递给他时,指尖碰着他的手背:“或许他是真的想通了。”

“想通?”苍之遥笑了笑,笑声里带着竹节断裂的脆响,“他这辈子就认钱,当年我妈要带他来山里住,他说这里连个像样的商场都没有;我十三岁那年摔断了腿,他寄了箱进口药膏,却连个电话都没打。”

阿婆放下粥碗,竹勺在碗底划出轻响:“人老了,总会变的。你太阿公年轻的时候,还总嫌你阿婆编的竹篮卖不上价呢,后来老了,却把她编的每个篮底都刻上名字。”

苍之遥没说话,只是低头喝粥。望夫花的涩味混着米香漫开,让他想起小时候,阿婆总把花籽炒了给他当零嘴,说吃了能长记性。可他好像什么都没记住,没记住母亲离开时的样子,没记住父亲偶尔寄来的包裹上的邮戳,甚至没记住守宫蛇是什么时候开始总往他竹笛袋里钻的。

吃过饭,夏许砚帮着阿婆修补漏雨的屋顶。苍之遥坐在吊脚楼的廊下削竹片,想刻只和守宫蛇一样的小蛇,可刻到尾巴时,竹刀总在金环的位置打滑,刻出的纹路歪歪扭扭,像条受伤的蚯蚓。

“手还抖?”夏许砚从屋顶上跳下来,额角沾着点泥灰,“早上阿婆说,你昨晚半夜在火塘边坐了好久。”

苍之遥把竹片塞进兜里:“没抖。”

“那这蛇尾巴怎么歪了?”夏许砚从他兜里掏出竹片,指尖抚过那些杂乱的刻痕,“是怕它冷,想给它刻件花袄?”

苍之遥的耳尖有点发烫,伸手去抢竹片,却被夏许砚攥住了手腕。他的手心很暖,带着屋顶阳光的温度,烫得苍之遥想躲,却又挣不开。

“交流会的老师托林薇带话,说愿意等你到下个月。”夏许砚的拇指蹭过他手背上的旧疤,“他说你的笛音里有山魂,少了你,今年的交流会就像少了湘妃竹的青竹林。”

苍之遥猛地擡头,撞进夏许砚的眼睛里。那双眼睛总像含着雾,此刻却亮得很,像西坡竹尖的露水滴进了深潭。“我不去。”他别过脸,看着远处的云雾,“我得留在这里编竹器,攒钱给我妈后续的治疗费。”

“我已经跟老师说好了,他愿意预支你比赛的奖金。”夏许砚从背包里拿出个竹制的笛盒,打开时,里面铺着望夫花绒,“这是你去年落在我那的竹笛,我找人修好了,你试试。”

竹笛的裂痕处缠着细细的红绳,像道新结的疤。苍之遥的指尖碰着笛身,突然想起去年秋天,他们在云雾山的溪边合奏《望夫谣》,笛声顺着溪水飘出去,惊起一群白鹭,守宫蛇盘在竹笛袋上,尾尖的金环随着笛声轻轻晃。

“我手生了。”他把笛盒推回去,声音轻得像雾,“在印刷厂搬纸搬久了,连按孔都觉得费劲。”

夏许砚没说话,只是拿起竹笛,凑到唇边吹了个音。笛声清冽,像溪水流过青石,惊得廊下的竹风铃“叮铃”作响。“你听,”他把竹笛递到苍之遥面前,“这笛子认主,就算你半年不吹,它也记得你的气息。”

苍之遥的指尖颤了颤,接过竹笛时,笛身的温度烫得他心口发慌。他走到廊边,望着远处的青竹林,试着吹了个长音。笛声有点涩,像被雾堵住了似的,可尾音处却带着点熟悉的颤,像守宫蛇尾尖的金环在竹上蹭过的轻响。

“你看,没忘吧。”夏许砚站在他身后,声音混着风声飘过来,“就像你不会忘怎么编竹结,不会忘望夫花要晒三趟太阳才够香,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哪那么容易丢。”

苍之遥放下竹笛,转身时撞进夏许砚的怀里。夏许砚的手紧紧环着他,像怕他被风吹走似的。他能闻到对方身上的竹屑味,混着点望夫花的香,让他想起小时候发烧,阿婆也是这样抱着他,火塘的暖气流遍全身,连骨头缝里都觉得熨帖。

“我怕。”苍之遥的声音埋在夏许砚的衣襟里,带着点发颤的湿意,“我怕去了城里,看到那些穿西装的评委,看到台下黑压压的人,就吹不出声音了。我怕我爸说的是假的,我妈根本等不到手术那天。我怕……”

“不怕。”夏许砚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哄只受惊的小兽,“我陪着你。比赛那天我站在你旁边,就像在云雾山的溪边一样。你妈那边,我托城里的同学打听了,医院确实排了手术,主治医生是全国最好的肺癌专家。至于你爸……”他顿了顿,指尖抚过苍之遥发顶的旋,“就算他说的是假的,我们也能再想办法,总有路走的。”

苍之遥没说话,只是把脸埋得更深。夏许砚的衬衫上沾着点屋顶的草屑,蹭得他脸颊发痒,像守宫蛇总爱用头蹭他手心的痒。原来有些温暖,是能穿过岁月和隔阂的,就像云雾山的阳光,总能透过厚厚的竹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亮。

下午,阿婆要去镇上赶集,卖些编好的竹篮和晒干的望夫花。苍之遥想跟着去,却被阿婆按住了:“你跟小夏在家好好练笛,我一个人去就行。”她往苍之遥兜里塞了把竹制的小刀,“这是你太阿公年轻时用的,刻竹料特别顺手,你试试刻只凤凰,等你妈来了给她看。”

阿婆走后,吊脚楼里静得能听见竹篓里的蟋蟀叫。夏许砚把乐谱铺在竹桌上,《望夫谣》的调子跃然纸上,旁边还画着小小的竹笛和望夫花,是苍之遥以前随手画的。

“从第一段开始?”夏许砚拿起自己的竹笛,笛身上刻着两只交颈的凤凰,是去年苍之遥送他的生日礼物。

苍之遥点点头,手指按在笛孔上。指尖的茧子硌着竹笛,有点疼,却让他想起小时候练笛,阿婆总在他手心放粒望夫花籽,说什么时候能让花籽随着笛声跳起来,就算练成了。

笛声响起时,苍之遥的手还是有点抖。第一段的调子有些滞涩,像溪水流过布满石子的河床,磕磕绊绊的。夏许砚的笛声轻轻托着他,像用竹篾编了个软网,不让他的调子掉下去。

吹到第二段,苍之遥渐渐放松了。他想起云雾山的清晨,望夫花带着露水开了,守宫蛇从竹篓里钻出来,尾尖的金环在晨光里闪着亮;想起夏许砚第一次来山里,穿着白衬衫站在青竹林里,像株误闯的玉兰;想起夜市的灯串下,夏许砚把望夫花茶塞进他手里,茶汤晃出淡紫的圈,像朵没开的花。

笛声渐渐流畅起来,带着水汽的润,带着竹叶的轻,带着火塘的暖。两只竹笛的声音缠在一起,像湘妃竹的藤,绕着彼此往上爬,又像望夫花的藤,在风里轻轻摇。

吹到结尾的长音时,苍之遥突然看见廊下的竹筐里,有片望夫花籽在轻轻动。他停下笛声,走过去一看,是只小蚂蚁在搬花籽,花籽滚来滚去,像守宫蛇以前玩的样子。

“你看。”苍之遥回头时,眼里带着点亮,“它在学蛇玩花籽呢。”

夏许砚走过来,从竹筐里捡起那粒花籽,放在苍之遥的手心里:“是蛇托它来告诉你,别总想着它了。”

苍之遥把花籽攥在手心,突然笑了。阳光透过竹窗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粉。夏许砚看着他的笑,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下来,像被火塘烤化的蜡,暖得一塌糊涂。

傍晚,阿婆从镇上回来,竹篮里装着新割的猪肉和几块水果糖。“今天碰到老陈头,他说县里下个月要办竹艺展,问你愿不愿意把竹蜻蜓和刻花书签送展。”阿婆把水果糖塞进苍之遥手里,“他说要是能得奖,奖金够你妈半个月的药费呢。”

苍之遥捏着水果糖,糖纸在指尖沙沙响:“我明天就去把最好的几件找出来。”

“还有这个。”阿婆从竹篮底层摸出个油纸包,打开一看,是只竹制的小蛇,尾尖镶着圈细铜丝,像极了守宫蛇的金环,“老陈头说这是他孙子刻的,听说我们家蛇没了,特意送来的,说让它替蛇陪着你。”

苍之遥把小竹蛇放在桌上,它的眼睛是用望夫花籽嵌的,黑亮黑亮的,正对着他看。夏许砚拿起小竹蛇,在它肚子里装了片细竹簧,轻轻一按,发出“嘶嘶”的轻响,像守宫蛇平时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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