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

故土

雨后新鲜泥土的气息充斥在鼻腔中,柯琳的头脑昏昏沉沉，难以睁开困倦的眼睛。但陌生的脚步声正在靠近，仿佛……踏在石板地上的声音。

她浑身无力,用尽力气也只是颤动了一下手指。但周围的触感很柔软，不像是身处在荒野之地。

“诶？梅林，她是不是动了一下？”声音的主人似乎没有恶意，但除了这个女生的嗓音之外，柯琳没有听出来与她对话的“梅林”是谁。

有什么粗糙而温热的东西拱着柯琳的脑袋，积蓄在身体里的疲惫被一声兴奋的“汪”叫退，柯琳终于睁开眼,转头就被枕边的小狗用口水糊了一脸。

“梅林,快停下！”床边的女孩手忙脚乱地抱开小狗，满脸抱歉地说,“你醒啦,对不起呀，梅林对谁都特别热情,吓到你了吧？”

女孩看上去比柯琳年纪稍长一些，穿着破旧的衣裙，一头金发在斜阳中熠熠闪光。她放下只有三条腿的小狗,端起床边的一碗水给柯琳。她的右手只有四根手指,可她丝毫没有掩饰。

“我看你晕倒在森林里，就把你带回来啦。最近城郊不安全，你一个女孩，怎么独自跑来这一带呀？”

她的口音明显带着海德瑞尔一带特有的语调,柯琳断定自己已然回到了所属的时代。她接过女孩给的水,一口饮尽。

身体恢复些许知觉，柯琳确认药水瓶仍在,撑着床板坐起来。她得马上确认一些事情。

她究竟回到了何时？是在宫廷变故发生之前还是之后？父亲和母亲是否健在？若是如此，她必须赶在亚瑟尼动手之前揭发他的企图。

“谢谢您救了我，我在森林里迷路了。可以请您告诉我，现在是何年何月吗？”柯琳问。

女孩挠着脑袋想了片刻，不太确定地说出一个日期——正是柯琳父母遇害的前一天。

柯琳的眼眸中燃起希望，她还有时间。

正欲下床的柯琳双腿一软，因过度激jsg动而跌倒在地。女孩见状连忙扶起她，“你的身体还很虚弱，不要乱动呀。我不是说了嘛，最近城郊不太平，强盗和土匪横行，所以王城派了许多骑士前来巡逻。”

女孩的力气出奇地大，仅凭一个人便将她抱了回去。柯琳全然无暇留意女孩的脸色，一心想着也许附近真的有强盗和土匪出没，而骑士们也真的只是为了守卫国民安全而频繁巡逻。

她冲女孩点点头，又说了声谢谢。

“不用跟我客气，看你的样子，是刚出家门的旅行者吧，虽说这片森林的地势有点复杂，但我从小就生活这一带，对每一条河、每一棵树都很熟悉，”女孩笑嘻嘻地蹲在床边，“先在我这里休息几天吧，等你身体恢复了一些，再启程也不迟。”

柯琳点头。

虽然嘴上答应了女孩，但她并不打算在此地久留。

在女孩和小狗一起蹦蹦跳跳地跑去厨房后，柯琳强撑着下了床。她瞥了一眼哼着歌做饭的女孩，随手找了根木棍当做拐杖，走出小屋。

这里是宫廷变故发生那天，塞西尔带她躲藏的那片森林。不知几百年后，这将被称作莱纳森林。结合地形来看，女孩住的地方是几百年小恶魔们忌惮的莱纳森林最北部。

柯琳扶着树干，一瘸一拐地踩过泥泞的土壤。这一带大约下了许久的雨，才放晴不久，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潮湿的气息。

结合许久之前骑士塞西尔带她逃亡的路线，以及几百年后莱纳森林的地形，柯琳分析出一条能够离开森林的路。她必须穿过森林的最北部，抵达与海德瑞尔王城接壤的城郊。

天色渐暗，树林中传来一两声乌鸦的叫嚷。

风声裹挟着寒意，如同鬼语穿过树梢，但柯琳什么都不在乎，她的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她必须在那天到来之前回到王城，拯救她的父亲和母亲。

如此想着，前往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骑士铠甲碰撞摩擦的声音柯琳从小就听了无数遍，她按捺住向骑士寻求帮助的冲动，躲在一棵较为粗壮的树干后。

“这里也没有吗？真是的，究竟藏到哪里去了？”

“没有，我们找了三天，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兴许是掉进什么地方摔死了吧。”其中一名骑士压低声音。

“可那位下达了命令，一定要将人带回去。唉，算了，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喝酒吧。都三天了，那位也该死心了。”

这些声线听上去十分陌生，至少不是柯琳所熟知的皇家骑士。

不安在心底弥散，柯琳屏住呼吸，等待那一队骑士走远。

支撑着身体的木棍突然戳到一块坚硬的石头，让她失去平衡摔倒在地。她摁着湿滑的泥土爬起来，隐约瞥见暮色中一道矮于绝大部分树桩的的影子。

“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炸开。

柯琳顾不上拾起掉落的木棍，跌跌撞撞地朝着那处狂奔，而后不受控地扑倒在那竖立在土堆前的木头前。

以断木做成的墓碑上刻着的是塞西尔的名字。她亲手所刻下的字迹骗不了人。

然而柯琳不信邪。她咬着牙挖起一抔又一抔泥土，手指被土壤中的尖石所伤依旧不肯停下，直到一件更为冰凉的硬物露出泥土。

滚烫的泪水顷刻而下，滴落她曾经连同塞西尔断裂的剑鞘一同埋下的鹿角吊坠表面。

“吊坠也说明不了什么。”柯琳想这么安慰自己，但她的手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她害怕如果自己再挖下去，她会见到骑士僵硬的手。

为什么会这样？

她本抱着一丝侥幸回来，可血淋淋的事实摆在她眼前。一切都已经发生，她什么也无法挽回。森林中巡逻的骑士或许不是在捉拿强盗，他们是在寻找海德瑞尔失踪的公主。

远处亮起一星幽微的火光，柯琳怔愣地望着提着烛台走近自己的女孩，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

女孩什么都没问，只是将烛台交给她，然后抄着她的手臂将她搀扶起来，“都说了你的身体还没恢复，怎么一个人跑出来？”

在扶稳柯琳的同时，她又把歪斜的墓碑扶正，把被柯琳翻乱的土重新盖了回去。

柯琳擦干眼泪，举着蜡烛低头凝望她的侧脸。橙黄的火光将女孩的眼珠染上一层鲜明的绿色，她盯了对方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女孩与她的长相有多么相似。

“对不起，我不该出来的，”喉咙口发涩，柯琳想起梅尔的嘱托，吞了口唾沫让嗓音变得正常，“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请问……我该如何称呼小姐您呢？”

女孩站起身，歪着脑袋眨了眨眼，“嘿嘿，你叫我‘柯琳’吧。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呀？”

柯琳并不惊讶，面色平和地说：“我叫梅兰妮。”

女孩亲热地挽住柯琳的胳膊，拉着她往回走，“梅兰妮，梅兰妮……哇，你的名字也不错呀。对啦对啦，我们看上去年纪差不多，虽然我应该比你大一些，但你也不用一直说敬语，我不太会这个。”

“好。”柯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