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尔 - 公主和她豢养的恶魔 - 爱荔丝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梅尔

梅尔

梅尔答应了柯琳。

他清楚,柯琳心中一定有她自己的算计,但他终究处在被动的位置。如她所说,她是完成计划不可或缺的一环,他不可能让几百年来的谋划落空。

他曾发誓一定要拯救那个人,哪怕付出一切。

达成暂时的合作后,柯琳开始收拾行李。永生恶魔和茱迪丝都在他手上,柯琳留在旅店也无用。正午刚过,她跟随梅尔走向森林。

永恒之心在怀中不住地跳动jsg,它感应到被寄宿的身躯所爱的人,急切地想要打破束缚冲向梅尔面前的金发女孩。但梅尔始终紧扼着陶罐口,在上面施加更强力的魔法。柯琳对此毫无察觉。

梅尔向来讨厌美好的爱情。

两情相悦令人作呕,让他不由自主地产生破坏的欲望和冲动。他得不到的东西,最好谁都得不到。

“介意分享一下你在想些什么吗,梅尔先生?”

大概是他此刻的表情过于阴森,走在身边的柯琳这么问他。而他只是瞥了她一眼,依旧保持缄默。

不知道是第几遍,梅尔用干净的手帕擦拭着手指,擦得指腹隐约胀痛。他无法忍受他人的气息在自己身上留下任何污垢,所以总是很仔细地清理衣物和身体。

他知道这是一种心病,从小到大,他从来都无法忍受自己的东西为他人染指。

梅尔丢掉依然白净的手帕。

或许是因为柯琳提到了那个几乎要被遗忘的王国,梅尔久违地想起了许多往事。

在他成为梅尔·克莱文的许多年前,世人还不知悉深渊之门为何物。

他的家族世代信奉神明,作为父母唯一的子嗣,他理所当然地走上了父母为他安排的路,年纪轻轻便成为了教廷中的负责主持祭典的大神官。

大神官是受人敬仰的存在,衣食住行无需他操心。每一天,侍者都会为他准备好餐食与衣物,甚至连沐浴都有人侍奉。而他需要做的,只不过是跪在三眼驼鹿的石像前,背诵一些印刻在脑海里的语句。

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包括自己的父母在内的民众如此殷切地信仰着神明,用橄榄枝挥洒在信徒头顶的圣水不过是浸泡过胡椒与薄荷叶的水,而所谓的福音只是用于安抚信徒而捏造的谎言。

事实上,他从未亲耳聆听过神明的声音。所以作为大神官的日常十分枯燥乏味,他需要做的只不过是游历在这片大陆的一个又一个国度之间,重复地为人编织如美梦般的骗局。

旅程的大多数时光都是平静且无聊的。他经历过唯一一次惊心动魄的旅途,是在一处乱象横生的无名小国中。这个小国没有君王,当地的贵族请他前来主持祭典。贵族的府邸中净是奢华的装饰,而门外的世界则是疾病和贫穷。

在祭典结束后,他们遇上了强盗。强盗是一群面黄肌瘦的流民,神明的威严震慑不了他们,枯瘦的四肢挥舞着生锈的铁铲与斧头,竟然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将所有身穿华服的奢靡者击溃。

他被侍从们拼死护送到城郊,最后一名侍从在他的眼前被斧头劈开,粘连的血肉将斧头死死卡住,那双失去光泽的眼眸却还满含泪意地凝望着他,让他快逃。

侍从的鲜血溅射在他雪白的衣袍上,在强盗反应过来之前,他逃进了树林。

他们何必为他做到这种地步?侍从们与他朝夕相伴,他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记不清。

树枝刮蹭着他的衣袍,藤蔓将他绊倒,泥土混杂着血水将白色的圣袍染成灰黑,他感受不到疼痛和恐惧,只觉得脏。

他不在乎自己是否被那些强盗杀死,相同而乏味的日常在哪一天结束都是一样的。

他最终昏了过去,然而他没有如愿死掉。相反地,一股混合着恶臭的动物腥臊唤醒了他,粘稠的液体滴落在他的眼皮,睁开眼才发现,是一只脏兮兮的小狗正在舔他的脸。

柔软而温热的舌头停留在皮肤表面的触感让他恶心,他嫌恶地挥开那条狗,但下一刻,它又欢快地摇着尾巴扑上来。

“你醒啦?”

出声的是一位留着金色长发的少女,她穿着打着补丁的裙子,右抱着一只编织的藤筐走近他,左手则背在身后。在他出言阻止之前,她扶起了他。

“我看你晕倒在河边,差点吓坏了。”女孩笑着递来一碗水,碗沿缺了一块,看着很脏,他并不想碰。她却以为是他没有力气擡手,直接按着他的后脑勺将水灌进他口中。

水灌得太急,他被呛到,皱眉瞪了她一眼,她只是抱歉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他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于是所有的不满只能依靠表情来发泄,但不知怎么地,这女孩好像将他的控诉当成了感激,甚至飞快地为那只碗添满了水,又给他灌了下去。

“你好好休息吧,这里很安全,不用担心强盗们来生事。”女孩说。

她笑盈盈地捧着藤筐出门干活,原本守在他枕边的脏狗也跟着跳下去,在她脚边打转。他这才发现,那只狗只有三条腿。而她那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少了一根小指。

“你怎么什么都往家里捡?最开始捡来一些锅碗瓢盆还算有用,上次捡来的狗我也勉强可以接受。这次捡来一个大活人算什么?”门外有另一道更年长的女声念叨着她。

她任凭数落,不敢还嘴。但从她含糊的态度来看,她下次肯定还会捡些奇怪的东西回来。

在这间破旧的小屋中修养的这段时间内,他从来没有见过除她以外的任何人。那位曾出现在门外的年长女人似乎是她的母亲,偶尔会给她送来一些食物和钱,可从不露面。

自从流落此处,他每日期盼着教廷能派人找到这里。他难以忍受自己身穿破布、口食粗粮,非但无法日日沐浴,还要时不时地被狗舔,并且还有个目不识丁的女孩生怕他烦闷,手没事便来找他说话。

她给他起了新的名字,叫梅尔。他从没认同过这个名字,可她一点儿也没看出来,成天开开心心地喂狗做饭,闲下来就来跟他讲各种奇怪的故事,在一名口不能言的病患面前显得十分聒噪,却……不无聊。

她说这片大陆的北部终年白雪皑皑,连绵的雪山中住着通体覆盖着冰霜的龙;南部全是海水,沙滩不远处便是海中断崖,潜伏着一口能够吞下成百上千人的水怪;西边是荒芜的沙漠,永不落山的烈日将湖泊烤干,有些山头还会冒出流动的火焰;东边则是茂密的雨林,那里绿树参天、蛇蟒遍地,稍不留神便会命丧野兽之口。

以周游各国为职责的大神官怎么会不知道她描绘的东西根本不存在,但他一次都没戳穿她。一方面是因为无论写下什么语句,她都无法理解他要表达的意思,另一方面……看她绘声绘色形容那些怪异现象的样子,还算有趣。

日子一天天过去,教廷的人始终没有寻到这里。也许他早就被遗忘了吧。

神明同样失踪了很久,久到祂是否真实存在都令人生疑。为了维护这个秘密,教廷将圣殿建立在谎言之上。只要另找演员传播他们的教义,任何人都可以成为大神官。

他根本不在乎自己到底是大神官,还是一名普通百姓。

居住在这间破旧房屋中的时候,他偶尔会忘记自己有多么嫌弃这狭窄的床铺和粗糙的饭食,可和她一起用餐、听她胡扯的时光好像也不坏。成为大神官以后,他从没在一个地方待得如此长久,后来,连他自己也忘记了这一点。

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开口说话时,她惊讶得张大了嘴,尖叫声吓得身后的狗突然窜起来,跳出去老远。

“你原来不是哑巴呀?”湖水蓝的眼睛瞪得老大,讶异褪去后,一点点恼怒浮出水面,她抱怨道,“怎么不早说呢。”

听上去还有些失望。

她是不是热衷于收集并饲养那些看上去不太健全的东西?断了腿的狗,无法说话的人——沾满泥泞的、可怜巴巴的、需要救助的存在。因为她缺少一根手指,所以就觉得别人一定得少点什么才能成为自己的同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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