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

仪式

“轰——”

震天巨响毫无征兆地响起,圣殿中央的水箱四分五裂，橙黄的液体四处迸溅，将地面的黑魔法阵图浸染得斑驳一片。几枚金属隔片刚坠落在地,便在下一刻被踏成齑粉。

永生不死的恶魔立于圣殿中央，包裹在胸前的蝠翼展开，露出蜷缩在他怀中的女孩。

圣殿最外层出现数声惊叫，位于法阵最中心的黑魔法师却毫不惊慌。因为恶魔不能靠近他分毫。纯黑的帽兜下，名为梅尔的男人擡起下巴。他暂时停止念诵咒言，地面法阵的光晕堪堪抵达众多祭品的脚边。

“不要擅自行动，现在念诵祷言只会阻碍仪式,”梅尔丢出一支由黑魔法凝聚的箭矢,射向圣殿边缘几位企图用祷言击退恶魔的猎手，“这点小小的突发状况,我能解决。”

梅尔望着塞西尔,苍白的嘴角勾起弧度：“不死囚徒先生，我可是在帮你实现愿望。你做梦都想终结永生,但你明明清楚，杀死一只永生恶魔的方法很简单，根本不必寻找那把剑。只要让新的永生恶魔继承‘永恒之心’,你便不复存在。”

塞西尔单手托抱着昏迷的柯琳,赤红的双眸紧攫住梅尔：“你不该把她牵扯进来。”

梅尔无辜地耸肩，“我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害她被关进这个鬼地方的，不正是你吗？是你的优柔寡断让你们葬送铲除敌人的最好时机，也正是你那无谓的仁慈给了那两只菜鸟放倒你的机会。”

塞西尔一愣。

“她渴望强大的力量,”梅尔道,“而你渴望死亡。我只不过是好心成就一桩美事罢了。”

“我愿意向她献上我的一切，但这其中,不包括让她变成恶魔。从人类变成恶魔必须经历太多痛苦，永恒之心会让肉身不断地膨胀扩张，唯有在全身刻满神圣祷言才能压制住这股分裂的力量。”

“啊……真怀念啊，”梅尔发出一声古怪的叹息，“最开始来到公会的那几天，你一直哭哭啼啼的。虽然还是个小孩，身体却撑满了整个房间。好在房间的每一面墙壁上都事先铸造了祷言，才不至于被你撑破。我不得不一寸一寸地剔掉你的肉，在上面镌刻祷言。”

“克莱文？”恶魔的瞳孔骤然扩张，“你曾是神的信徒，猎魔公会最有名望的神父。”

“但如今不再是了。对于精通祷言者来说，学习黑魔法简直是小菜一碟，”梅尔歪着脑袋，手中缓缓出现一把由黑魔法凝聚的利剑，“几百年不见，不死囚徒，你变得太迟钝了。”

“你知道黑魔法伤不了我。”

梅尔摇头，“普通的黑魔法师当然对你无用。但你不要忘记了，你身上的每一道祷言都是由我亲自刻上的。所以，我最清楚该如何克制它们。”

话音未落，长剑已至塞西尔身前。他抱着柯琳，勉强侧身躲避，回头袭向梅尔，可对方的速度快到极致，尖利的指爪落空，黑色的利剑再次出现在他的头顶。

避无可避，塞西尔徒手接下了那柄剑。黑色的剑刃没入他的掌心，痛觉不同以jsg往，藏着一丝陌生又熟悉的灼烧感。

不详的预感充斥了塞西尔的全身，他奋力甩开黑剑，右手皮肤的祷言却仿佛拥有了自主的生命力，牵动他全身的肌腱，袭向自己的心口。

左手突然脱力，让怀里昏睡的女孩摔落在地。

梅尔手指一挥，塞西尔被迫跪在柯琳面前，右手指尖已经没入自己的胸膛。他如同一尊傀儡，在梅尔的操控下挖出了自己的心脏。剔透的宝石滴着血，牵连着无数血管和碎肉，离开了他的身体。而不听使唤的左手，正在逼近柯琳。

不——不要。

他使出全身的力量抗拒梅尔的操控，然而无济于事。

求你。

求求你，别这么对她。

膝盖将石砖压出深坑，脚爪在地面留下深痕，可他无法阻止自己的利爪伸向她的胸口。就如几百年前的那只永生恶魔对自己做的那样，他的血滴落在她的脸颊，而他也将划开她的心脏。

就在此时，柯琳睁开了眼睛。

恶魔血液凝成的花朵在她眼睑下方绽开，一切忽然变得缓慢。

那双湛蓝的眼眸盛满太阳的光辉，平静地注视着他。而后，她伸手握住了塞西尔的指尖和他的心脏。

柯琳无声地扯动嘴角，攀着他的肩膀站立起来。神奇的是，他的手停在半空，没有再靠近柯琳一分一毫。

塞西尔的心脏在她的掌心怦怦跳动，她对上梅尔的眼睛，后者不再游刃有余地操控着所有，奕奕神采消失在他的脸庞，因此那本就呈现病容的脸庞便只剩下苍白。

“梅尔·克莱文，你可知晓你的罪孽？”她轻飘飘地质问，可眼底全无笑意。

梅尔没有回答。

圣殿之内，皆鸦雀无声。

首先发生变化的，是最内侧圈层的法阵。金色的光芒凝结在十三名祭品的脚边，但与方才相比，出现了些微不同。

被迫暂停的法阵边缘像是卷着泡沫的海浪，扬起细微的震动。如浪潮一样，原本自梅尔脚下蔓延向四周的法阵徐徐退去，收缩成拳头大小的圆形，随后消失不见。

“仪式呢？”圣殿边缘的看客叫喊出声，“仪式还没完成，你——”

他好似被突然扼住了喉咙，再难挤出下个音节。

死寂吞噬了圣殿。外围众人的面庞渐渐浮现一层青灰，没有人敢动，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黄沙不再，金黄的阳光透过穹顶的玻璃罩倾泻而下，细小的尘埃悠然漫舞在光束里。伴随着一声轻笑，那些尘埃倏然凌乱地飞扬起来。

数百数千条黑影从柯琳脚底飞窜而出，蛇一样冲向圣殿边缘的看客之间。黑色的雾气爬向每个人，缠绕在他们的脖颈上。人群乱作一团，所有等待分享永生禁果的食客不得不手忙脚乱地念诵祷言，时隐时现的金光与游弋的黑蛇缠斗在一起，却在又一波弥散的雾气中败下阵来，被蛇愈绞愈紧。

空中的尘埃静止了一刹那，下一个瞬息，圣殿再度恢复了寂静。

然而周遭的所有看客都消失了，墨绿的衣袍如同一只又一只翩然起舞的蝴蝶，飘摇着落向地面。

骨头、血液、毛发——曾经组成他们肉身的一切，什么也没剩下。

柯琳终于露出满足的笑容。被撕裂般的疼痛让她咳出一口血，再度擡头时，汩汩的鲜血已从她的眼眶和鼻孔中溢出。她死攥着塞西尔的心脏，借着他的手臂勉强撑住自己。

黑魔法的符文，正是镜像的神圣祷言。

她在水箱中似梦似醒，借由塞西尔的眼睛游历了他的过往。而这段梦境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塞西尔盯着镜子中已经变成恶魔的自己。

在他的心口，镌刻着一处神圣祷言。那则祷言意为“最坚固的守卫”，而若是颠倒成为黑魔法，则变成了“最残酷的杀伐”。

即使手握最为强大的永生恶魔的核心，第一次发动如此大规模的杀戮魔法对柯琳来说也过于吃力。她浑身发软，没有余力杀死梅尔。但与他们不过咫尺之遥的梅尔并没有伺机对他们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