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
少年
圣殿呈圆形,最边缘的圈环站满了身着墨绿衣袍的观众。他们如同一群捏着刀叉的食客,虎视眈眈地盯着盘中的餐点——梅尔怀中的柯琳。
再往里一层的环形,则立起了十三根十字形的柱子。九人分别被捆绑在柱子上,其余四根柱子空着。
除了站在观众席的蕾拉和不见踪影的安娜,忏悔室的剩下八人都被当做祭品绑在柱子上。还有一人垂着脑袋,一头浅金色的头发耷拉在侧面,是顶替柯琳在隔离室中装病的玛莲娜。
柯琳奋力地挣扎起来,想要摆脱那锁链般的怀抱,可死尸般散发着寒意的手掌一直贴在她的额心,令她周身无力。
“大小姐,安分点。仪式很快就结束,”梅尔低头告诉柯琳,“不必担心,你非但不会死,还能够得到你梦寐以求的力量。”
但她会变成什么样子?——踩着“祭品”的尸骸,成为新的永生恶魔,然后再被这些渴望着吞食禁果之人瓜分蚕食。
“梅尔,名为永生的美酒,你也想分一杯吗?”柯琳问。
“永生非我所求,”梅尔低声笑了,缭绕着重重迷雾的眼眸第一次流露出些许真实的情绪,“你知道么?我已经活得够久了,柯琳·埃文斯。”
他叫出她的全名,可她从未对任何人透露过她的姓氏。
梅尔无意解释,视线穿过怀中的她,虚焦在既远又近的某一点。他喟叹着:“为什么你也叫做‘柯琳·埃文斯’呢。”
圣殿的门再次打开,茱迪丝以及她的三名同伴被五花大绑地押送进来,几名实验派的成员扛着他们走向十字柱。
落座于观众席的蕾拉瞬间变了脸色。
她提着裙摆向妹妹狂奔而去,扯住了正把茱迪丝往柱子上绑的实验派成员,“这跟说好的不一样!我只答应帮你们把茱迪丝骗过来,可没让你们杀了她!”她环顾四周,突然指向柯琳,“让这卑贱的侍女做祭品吧,她才是祭品!”
抱着柯琳的梅尔一动不动,茱迪丝身边的公会成员也没有理会蕾拉。他们打晕蕾拉,将她扔在一边。而后他们绑好包括茱迪丝在内的四名屠戮派成员,向梅尔行礼。
梅尔抱着柯琳,走向最中心的圈环。
那里横放着一只巨大的长方体水箱。黑发的恶魔双眼紧闭,了无生气地仰躺在其中。他的心脏处开了一道口子,被坚硬的金属片撑开,才没有自行愈合。一丝一丝的血液从中渗出,弥散在水箱中的深黄液体里,随着他的黑发|漂荡。
梅尔反念祷言,水箱的盖子立即悬浮在半空。他无情地松手,将柯琳扔进水箱中。在水花溅落之前,厚重的玻璃盖重新落回原处。
刺鼻的液体充斥了柯琳的鼻腔,她不受控地吐出一连串气泡,但依然奋力地撑起身子拍打塞西尔的脸庞,但他沉溺于太深的梦境,睡得毫无声息。
水箱对两人来说过于拥挤,无论柯琳如何挣扎,厚重的顶盖纹丝不动。她当机立断,放弃浪费力气和肺部的空气。她摸到茱迪丝塞进她怀里的匕首,插在塞西尔心脏处的金属片衔接口,用力撬动它。
塞西尔,塞西尔,如果你能听得到……请把力量借给我。
柯琳双手握住了刀把。
与此同时,梅尔在水箱前方站定。水箱内的动静对他来说只是濒死者的无谓喘息。他无视柯琳的小动作,开始念诵咒语。
圣殿内一片寂静,无数黑魔法符文以梅尔为圆心,如同涟漪般向四周蔓延。
一股阴森的寒意悄然爬上了柯琳的四肢,梅尔的力量强悍到可怖,森然冷意在她的血管里横冲直撞,她难以克制身体的颤抖,抵着塞西尔尚且温暖的胸膛。肺里的空气所剩无几,然而金属隔片依旧纹丝不动。
柯琳讨厌被操控的人生,憎恶难以扭转的命运。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拔出匕首,割开自己的掌心,按在塞西尔拥有无数切面的核心上。流淌在水箱中的深黄液体入侵她的伤口,疼痛麻痹了她,但她死死地按住他的核心,正如他们曾在温泉池中做的那样。
被稀释的血液越过金属片的阻隔,化作细密的丝线缠住塞西尔创口的肉芽。那些如虫豸般不断蠕动的肉芽触及她的血液,便发疯一般窜动起来。
他的身体在发烫,像壁炉火光一样温暖。
“你是谁?”
肺里最后一口空气消失殆尽前,柯琳听到有人这么问自己。
那声音怯生生的,听上去顶多十四五岁,是个少年。
“我是柯琳。”她说。
眼前的迷雾散去,她突然能够正常呼吸了,只是周遭的场景不再是诡异的圣殿,而是一座破败的茅草屋。
屋外的台阶上,有个瘦小的少年抱着膝盖坐在那里。他擡起头,乱蓬蓬的黑发下,五官渐渐清晰。
但他的头顶没有恶魔的犄角,身后也看不到尖端似箭头的尾巴。
他就只是一个面黄肌瘦的人类少年而已。
难道这个世界上存在如此多拥有相同面貌的人吗?柯琳有些疑惑,然而她还是忍不住叫出那个名字:“塞西尔?”
少年迷茫地望着她,迟疑片刻,问:“您在叫谁?”
“你不是塞西尔吗?”
少年摇头,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可那个名字过于模糊,即使他又说了一遍,柯琳还是无法听清。
“您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是太累了吗?您若是不介意,可以来我家里坐一坐。家里虽然没有食物,但至少还有些水。”
他走进屋内,找出一只破损最少的杯子,为柯琳倒了杯水。
茅草屋十分破旧,家徒四壁。从门口便能望见里面的床铺,床上蜷缩着一团小小的东西,近看似乎还在起伏。
“那是我的弟弟,”少年说,“天色尚早,我想让他多睡一会儿。说不定等jsg他醒来,我就能找到食物了。附近一带的树根和草叶都被挖完了,我打算到更远一点的地方看看。但我太瘦了,总抢不过那些大人。”
“你们的父母呢?”
少年说:“父亲早逝,母亲独自把我和弟弟养大。她把食物都塞给我们吃,自己却没能熬过去年的严冬。那天她说她会去更远的地方找些吃的,山林里下着大雪,她过了三天都没有回来。等雪融化后,我只找到她冻僵的尸体。”
这个故事似曾相识。
所有线索或暗示都指向一种可能,柯琳无法停下手指的颤栗。
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多巧合。他温柔善良、谦逊有礼,他通晓人类的语言,从未去过深渊,他对人类和恶魔始终怀揣仁慈。他是洛克尔家族的耻辱,他深深厌弃着自我,所以他日夜祈求真正的死亡降临……笼罩在塞西尔身畔的谜团在那一瞬间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