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4章西绵祝巫

显德帝的丧礼并没有持续很久，按照他的遗愿，一切从简，并且热闹欢喜。

火葬之后墨宸寒负责监管各地骨灰运送，京城附近的骨灰抛洒也是他亲自去办的，因此连日不在京中。凤凌则是留在京城，镇守京畿。

每日，她都会抽出一段时间来搜寻消失的五皇子的踪迹，只是一直没有线索。

美容班还在开办，天医馆她也每天去坐诊半日，被显德帝认可的清凉款时装已经面世，时装秀连续办了好几场……

日子忙碌起来之后，凤凌因为显德帝离开而倍感失落的心情，会稍微好那么一丢丢。

这天晚上她从天医馆回烈王府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刚给一个伤者做完接骨手术，身上还带着手术室里特有的消毒水的气味，她慢慢走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故意绕远了两个街区，让夜风把身上的味道吹一吹。

远远近近有一些丝竹管弦的声音，有的激烈，有的软绵，悠悠扬扬地飘进耳里。

显德帝过世之后朝野都在提倡娱乐，所以民间的歌舞也多了起来，深夜还有乐声。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忽然，那些乐声之中，传来婉转低徊的笛子声响，正是凤凌以前唱过的小调。

凤凌停住了脚步，朝笛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她已经很久没有唱这支歌了。

因为每次一唱，就会下意识地想起锦绣。

和锦绣一前一后走在深夜的京城街道上，一起唱这支小曲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可是锦绣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露面了，也不知道他进入狄人的地界之后发生了什么，现在又身在何处。

笛声渐渐飘近，是吹笛人过来了。

月光之下，房屋鳞次栉比，飞檐斗拱，屋顶上全都披着一层淡淡的月色清辉。

对方还没有现身，凤凌就知道是谁。

“祝二公子，什么时候回京来的？”她问。

笛声没有停，越来越近，直到一条幽深的小巷口慢慢走出一袭紫袍。

年轻公子长发披散，修长手指在玉色的笛子上轻舞飞扬，缓缓将一首小曲吹完。

月弯弯，去寻仙……

月弯弯，故人远……

余音绕耳，他走到了凤凌面前。

两人相距不过一米远，他说：“我近日在西南剿匪，闻听太上皇殡天赶回来，只是今日黄昏时才进城，没赶上送老人家出殡。”

他将玉笛挂在腰间，脸上露出落寞之色。

“四年前祝大将军又一次压我战功时，太上皇私下召见过我。他对我说，你年轻，路还长，不要为眼前的淤塞所迷而乱了心境，做你该做的事，你厌恶的人终究会死在你前面，甚至，还会死在你面前。”

说到这里他微微地露了笑意，眼睛笑出弯弯的弧度。

“太上皇之前，没有人将这么有趣的道理讲给我听。道理谁都懂，可是，从他嘴里讲出来，力量是不一样的。从那天起，我像是获得了新生一样，觉得头顶的天空放晴了。我依然作战，杀人，报复仇人，依然在祝家泥潭里跟那些蠢货勾心斗角，可是我不再阴郁，也变得更有勇气，因为，能时时感觉到他老人家就站在我身后。我心里拿他当父亲，或者是祖父，总之是给我力量的至亲长辈。”

凤凌安静地听着。

其实，两个人不熟。

可是她并不觉得祝慎对她说这些是交浅言深。

祝慎的眼睛里有温暖的光芒，好像一个久违的老朋友在倾诉心事。

“你知道吗。”祝慎又说，“我虽然很希望太上皇长长久久地活着，即便我们不怎么见面，他也不知道我将他当长辈，可他活着，对我就是一种鼓励，让我觉得这人间还可留恋——但是他病得太重，又中了毒，活着对他来说是很难过的吧？所以他还是早点走了的好，早点解脱，轻轻松松地去过下一辈子，这样甚好，甚好。我不能因为我需要他，就非要让他在痛苦里强撑。”

凤凌看到祝慎眼角闪了泪光。

她直言告诉他：“太上皇并不想要下辈子，他说做人太累了，要烟消云散，快快活活地彻底消失。所以他连帝陵都没进，让把骨灰洒掉了。”

祝慎释然地笑：“是这样么？这样更好，只要他觉得轻松就好。”

顿了顿，他说：“可惜我做不到他那么洒脱。我心里有恨，有执念，我还要下辈子的。下辈子，我要跟珍视的人在一起，长长久久地保护他们，弥补今生的遗憾。”

凤凌点头：“你这样也是好的。不管怎样，随着自己心意就是最好。”

“跟你说话真舒服。”祝慎说。

凤凌失笑：“是吗。也许，你只是需要一个倾听的人。”

“大概吧。以前没有遇到过能听我说话的人。”

“愿意听你说的人可能很多，是你不愿意说吧？”

“嗯，大概。”

祝慎指了指远处的某个方向：“去我家坐坐吗？”

“抱歉，我家寒寒并不喜欢我和你接触太多。”

祝慎哈哈大笑，清冽的笑声打破了长街寂静。

凤凌笑着对他说：“你知道树洞吗？在我家乡，它并不只是一个树洞的意思，而是你可以对着某个隐秘处的树洞说话，它可以帮你保守秘密，储存心情。下次找不到倾听的人的时候，而你又很有倾诉欲，那么可以试试。”

祝慎却道：“对着木头、石头说话可没什么意思，我还没有那么孤独。”

“那么，就祝你永远不要太孤独吧。”凤凌问他，“你今天来找我为什么事，只是为了倾诉心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