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八韵赋文作八股
而通过这几天的学习，方翰韬也大概了解此时大宋的科举。
大体分为发解试，省试，殿试三个步骤。
发解试是第一道关，由各地方州军组织，像方翰韬是金溪县，就参加抚州组织的发解试，而曾巩一家是在南丰县，他们就参加由建昌军组织的发解试。过了发解试，就成为了举人。不过此时的举人与明清的举人不同，大宋的举人是有时效性的，这届科举后面要是万一没考上，下届这举人身份就作废了，十分的坑人，只能再重头开始考。至于像明清那样什么制度上的福利免税，那是甭想了，我们大宋韭菜刀法下，众生平等，不吃这一套!而过了举人这一关后，下面就是进京参加礼部省试，这一关是最为凶险的，淘汰率非常之高，连曾巩曾二叔都在这关挂了。不过也正常，按方翰韬了解到的情况，上一届科举，也就是皇佑五年的科举大考，有七千多位举人参加礼部省试，而礼部省试的省额就只有区区四百……录取比基本上连十比一都算不上，可见竞争之激烈残酷。过了省试这最残酷的一关，考生们终于可以上殿参加最后的考试，殿试了。要是隋唐的考生，只有发解试和省试，这两关一关就是中进士了，但奈何现在是大宋，赵匡胤脑袋一拍，防止唐代座师朋党之事，脱裤子放屁加了殿试这么一道程序，让考生的座师统统变成天子。因此从大宋开始，进士们也可以称为天子门生。
不过赵官家们是放心了，心里也踏实了，但考生们确实麻中麻。因为在大宋这时候，殿试可没说你不会被淘汰哦!像宝应元年那时候，礼部奏名合格进士范镇以下四百九十九人，最后只有三百一十人进士几滴人，出身。被黜落了一百八十九人，淘汰率接近百分之四十，也算是很吓人的。可见如果在大宋，考进士，成为东华门外好儿郎是有多么稀奇，举人考上进士的几率都才是百分之五……
这还没算你考上举人的概率呢!
想想方翰韬所在的江西，发解试竞争之激烈，和隔壁福建赛区可称为大宋top2,这俩赛区的发解试难度简直薄纱开封首都赛区。
只恨自己不是首都户口，都穿越了投胎还这么背也是没谁了。
当然大宋科举的坑爹之处远远不止于此。和后世明清相比，此时科举的考试内容可不是只考一门八股文这么简单，而是将综合发展，古代版全面素质教育贯彻到底。科举总共分为三个科目，分别是帖经，诗赋，和策问。帖经类似于后世的默写填空，而墨义类似于主观题，比如问你，“子谓子产有君子之德四焉，所谓四者何也?”,你就得回答这四个有哪些。
这俩其实主要就是考你死记硬背，至于大义，那就是材料解释题，给你经文一段话，让你解释一下圣贤是啥意思，引用别的书或者注疏论证一下。这就要考你对经文的理解程度了。帖经这里，和明清相比，同样是考经义，但考试要求却是天差地别。明清的八股文考经义，出题范围只能说朱熹注释的四书五经范畴，答题也只能按朱熹的观点来。但大宋这不一样，像大义这里，你的材料解释是先说明注疏的本意，然后还可以援引诸儒异说，其他家的观点，甚至连道家甚至佛家的学说，也可以采用，最后再说说自己的看法。要求的十分灵活，反正你把材料题说的有道理就行。出题的范围更大，要求更简单，灵活，人性化。至于策论，这就很像后世的申论了，论是从经史子集中命题，让你写篇议论文。策就是时务策。
这科能不能过，就很看主考官和你写的文章能不能对上脑电波了。按照曾布的说法，他二哥曾巩的老师欧阳修就认
为曾巩第一次落第，主要还是不投主考官的喜好害的。
而诗赋就是之前曾布一直教的了，给你命题和限定的韵，比如让你写个天德清明诗，以题中平声字为韵，限五言六韵成。
不过诗还好，现在是宋朝，不是唐朝，对诗不看重，按之前曾二叔的说法，学会声韵格律，看看《西昆酬唱集》就能搞定，妥妥的送分题。
重点大头菜在于赋，科举中骈赋屁事要求非常之多，你得按照官方规定的《礼部正韵》来写，最坑的是这《礼部正韵》官方年年修改更新，你要是资料更新的不及时，没有拿到最新版的《礼部正韵》来考试，赋文中跑题抄袭这种大问题自不必说，像出现什么犯了忌讳的字，在韵脚出失了韵，要么韵对了，但平仄出了问题，或者重叠用韵等这些问题，考官们会欣喜若狂，含泪的对你表示感谢，然后把你直接淘汰。毕竟七千多份卷子，录取名额就那么点，考官们身上刷人的kpi可是非常重的。帖经大家都是死记硬背，拉不开差距，策论还是考官花时间仔细看，有时候也不好评定优劣。但到了诗赋这里，错韵就是错韵，淘汰你有理有据，阅卷也很方便，数韵脚就完事了。卷子批起来简直多快好省。因此，这三个科目，帖经靠下死功夫，策问参考曾二叔的经验，感觉比较看运气，真决定胜负淘汰的，其实还是诗赋。方翰韬也算是跟曾巩和曾布学习了一段时间，可这最重要的一门诗赋，仅仅算是入了门，至于进展，那简直比蜗牛都慢。不由得不心急。这边曾巩还在劝解方翰韬道。
“贤侄你也知道，贡举三科中，诗赋最为关键，到了考场之上，又有诸般要求要注意，平常你能写出七八成的赋文，到了考场上，只怕也只能写出四五成。有道是取法乎上仅得乎中，你平时诗赋要学精深，如此考场上方才能行。”
曾巩的想法便是如此，属于力大砖飞派内功选手，平常基础打得好，考场之上没烦恼。方翰韬低头沉吟一会，想着这诗赋在科举考场上的作用，突然脑子灵光一闪，顿时豁然开朗。
“我干嘛非得死劲硬钻牛角尖学习作赋呢?这明明就是应试作文的内核，只不过是以骈赋的形式而呈现的，我为什么非得真的学怎么写一篇上乘的骈赋，跟《滕王阁序》一般，现在最应该做的，是摸清楚应试赋文的创作套路，从而总结出一套模板，这才是当下正确的学习方向啊。”
某种程度上讲，方翰韬算是被曾巩曾布节奏带跑偏了，因为对骈赋是一无所知，所以方翰韬茫然跟从，殊不知对于每个人来讲，学习的路径都是不一样的，要结合自己的现实情况与需求来选择。
像方翰韬对于书法的学习，目标很明确，要求很实际，曾布就没让他上来先画棋盘打基本功，而是直接临摹字帖。因此方翰韬书法进展程度是可以的。骈赋也应该一样，曾布现在给他安排的学习路径，何尝又不是另一种“画棋盘”呢?
正确的作法应该是跟学书法一样，别天天搁那练基本功了，快速出师应付考试才是正经的，方翰韬又不想当个“唐
宋第九家”,真写文章的。
所以搞公式模板才是正经的出路。正所谓，讲创作，越学习越迷茫；拼套路，越拼越有精神。方翰韬格局总算是打开了。
如何写一篇好的骈赋，这个题方翰韬真不熟，这道题太难了，我不会做。如何写一篇好的应试作文，那这道题可就太熟了。应试作文应试作文，核心在于应试。无论是高考八百字的语文作文，还是雅思考试的作文，又或者是公务员考试的申论，无论是考什么方面，甚至是用什么语言来写，形式一直在变，但其中的内核却始终不会变。
那就是要用套路，模板，这些东西来强行提升的作文成果，从而拿到与自己真实水平不符合的高分。而贡举上的骈赋中有没有套路呢?答案是肯定有的。
方翰韬这几天可不是白学的，历代优秀骈赋，以及科举赋文都看了不少，对骈赋的很有一番了解。首先骈赋这一文体形式，就注定了的它的创作套路比较好总结，又是要求四六句对仗工整，又是要求韵脚的互押，可以说，这种文体的形式主义，从诞生之刻起，就是冠绝诸多文体之中。
跟曾巩探讨完学习的进展，方翰韬就急忙回到自己书房的座位上，翻开之前曾布给他的“骈赋学习三件套”中的最后一本，也就是欧阳修编撰的那本历代名家名赋的小集子，开始试图在这些优秀范文中，总结出骈赋的创作公式。
他要将这八字韵脚的赋文，整饬出一套八股文模板，从而快速上手。首先是韵脚。骈赋最重要的就是声律。方翰韬在学习的过程中也能注意到，之所以他在学习写骈赋的过程感到写作思路非常的别扭的原因就是如此。
想想后世其他人写文章，那还有这么多要求屁事，又有押韵，甚至还要讲究句子中的平仄，这对于方翰韬来说可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比如之前曾巩将的“尾三平”便是如此。
对于曾巩曾布他们来说，才不会总结这些死板的要求细则来限制住他们创作的手脚。他们判断赋文中的句子是否自然，根据的是自己长年诵读而培养出的语感，所谓读书读书，便是如此，古代人读书是真的“读”出来的，吟诵起来，在抑扬顿挫的声韵中，达到与诗文的情感共鸣。这样在后面自己创作的时候，所谓触景生情，自然而然便出口成章。这么一番天长地久的训练下，见题目就能写出好文章。
王勃的《滕王阁序》便是这其中的极致代表。
而像曾巩曾布他们，学习的路线便是如此，学习的目的也是如此。颇有点那种“体验派”的味道。而到了方翰韬这里，他一个理工科学生，才没有这么文艺和诗情，而且科举的应试诗赋也不需要有《滕王阁序》这种逆天水平，他只需要在考官那里过关。再说现在学习时间非常紧张，他哪里来的那么多功夫慢慢接受熏陶。
等熏入味了，自己也成腊肉了。那这声韵不能靠自己慢慢感悟推敲，分辨优劣，又该怎么办速成呢?方翰韬决定直接从这些优秀的赋文中总结出一套公式，自己直接套着公式写。有点深度学习，chatGPT那味了。
首先方翰韬翻开一篇赋文，开始总结赋文中的平仄规律。他摊开一张纸，如果遇到这个字是平声，那就在纸上用黑墨画一个点，如果遇到这个字是仄声，那就用朱笔画一个点。
将一篇赋文中平仄变化直观的显现出来。纸上的黑红点如同一篇五线谱一样，直观可见。方翰韬用这种办法总结了好几篇优秀赋文的韵脚平仄规律，仔细对照一看，瞬间就发现了其中的规律。方翰韬看的这些赋文从前唐一直到本朝，可谓是范围非常大，作者也是非常多，但有趣的是，他们文章中的平仄规律，却都不谋而合。所谓好的作品千篇一律，垃圾的作品千奇百怪。方翰韬隐隐觉得自己这个方向有点搞头。这些作品中的平仄规律，方翰韬用黑朱点一标记，发现如同马蹄走路一般，正所谓“平顶平，仄顶仄。”起手的第一个字无论平仄，后续便是以两字为一个相同的平仄单位，依次而出。马蹄走路便是如此，特点就是斜对角迈蹄，左边的蹄子当做是平声，右边的蹄子当做是仄声，一走起来，和这些赋文中的平仄规律不谋而合。
而句脚之间的平仄规律也是如此，方翰韬手中的这篇，由唐代骆宾王所写的《讨武氏檄文》的句脚平仄规律就是这样，“性非和顺(仄),地实寒微(平)。昔充太宗下陈(平),曾以更衣入侍(仄)。泊乎晚节(仄),秽乱春宫(平)……”
这一篇赋文通篇下来，完整的遵循着方翰韬所总结的马蹄律!
几乎算得上是一丝不苟。
方翰韬又翻着唐代宗的大历状元郎高岳的《以竹为箫赋》和唐德宗贞元十二年状元李程的《日五色赋》。这些赋文的规律皆是如此。方翰韬结合声韵的“四声八病”等学术界的知识，通过自己对这些名篇赋文的总结，算是得出自己一个声韵写作模板，那就是：
同声调的词组不能靠太近，比如“平平”两字是一个词组，那后面跟着的词组就不能再是平声字，否则就是犯了之前曾二叔讲过的“尾三平”的忌讳。
再者就是两句之间，对句的声调上要相对，就是平声调要对上仄声调，这样子骈句才能有韵律，这也是方翰韬对这些优秀作品提取特征值发现的普遍一个规律。最后还有句子中同声字与同韵字不能凑在一块，比如什么“粉红凤凰飞”这样就是错误示范，毕竟这是骈赋，不是绕口令。方翰韬大概就声韵上总结出了这些林林总总的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