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诗家总爱西昆好
“家里这些被褥带上吧,毕竟现在还是三月份,小心倒春寒,别把大哥儿冻着了,总不能借用人家曾三他们的被褥吧,这些拿上吧。”“被褥都拿了,这些换洗的衣物也带上吧,再把这些吃的都带上了,你别饿着了。”母亲方阿吴絮絮叨叨着,又是往方翰韬包袱塞吃的,又是塞被褥的。
第二天,方家屋内,方翰韬一家忙前忙后,正在收拾去方翰韬去南丰县读书求学要准备的东西。明明只是去隔壁的南丰县读书,但看老妈这架势,跟进东京赶考一样。倒是老爹方仲永就淡定很多,只是将家里的笔墨纸砚,还是书籍什么的,都收拾好给方翰韬装上。反正现在是方翰韬准备科举,方仲永这些东西也用不大上了,自然是给儿子用了。
“咱家里就只有这一本书?”方翰韬结果老爹递来的薄薄一本《西昆酬唱集》,一脸纳闷的问道。
“是啊,这还是你老爹我当年五岁的时候,无意中捡到的,我就是看这本集子,从而学会作诗的。”方仲永颇为怀念的回忆道,“现在就把这传给大哥儿你了。”方翰韬颇为无语,翻了翻这薄薄的小册子,这里面的诗句以方翰韬的水平都看不太懂,反正文字很是华丽典雅,至于诗句里面用的典故,说的啥意思,那就是一脸懵逼了。
"家里真再没别的书了?"方翰韬还不死心。
“真没了真没了。”方仲永急忙说道。不过表情非常的不自然。
方翰韬狐疑的看着老爹,干脆直接冲进方仲永的房间,不管不顾翻箱倒柜一阵乱搜,终于在犄角旮旯的地方又搜到一本书。
一看封面,哦,是《花间集》。再翻开看里面的内容,好家伙,这次能看懂了。
里面什么“玉楼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又是“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尼玛,全是这些浓词艳曲,少儿不宜的东西,妥妥的小皇叔大毒草。好家伙,感情老爹就看这些东西去应付科举,这要是能考过就有鬼了。破案了,老爹这么些年连举人都考不上的原因终于找到了。方翰韬勃然大怒,直接把老爹这本《花间集》给没收了,和那本《西昆酬唱集》放在一起打包带走,好后续对其进行持久,深刻且严肃的批判。家里怎么能有这种东西呢!旁边的曾巩看着哭笑不得,等方翰韬一家收拾打包好行李,便一起启程回南丰县。从金溪县到南丰县的路途并不是很远,路上一行人颇为轻松,曾巩便和方翰韬说起了闲话。“贤侄你有所不知,倘若开始学诗,看《西昆酬唱集》与《花间集》入门也是没什么问题的。”“哦,为何这么说?”方翰韬问道,他的古代文学造诣可真是比较贫瘠,对这些一点也不懂。
“如果贤侄你想正经学诗,我肯定不会让你学西昆体,而是让你去学《花间集》了。杨文公与钱思公的西昆体诗作虽然典雅繁丽,音调铿锵。但却失之于内容空洞无物,终归不是正道。”曾巩说道。
曾巩这么一说,又把方翰韬给说迷糊了,不是,这西昆体都一堆毛病,还不是正道,你让我学它干啥?
搁这演我呢?
看方翰韬一脸迷惑,曾巩接着娓娓道来。
“但贤侄你想,你现在是为何学诗啊?那自然是为了科举而学,要知道自唐科举起,诗赋便是进士科最重要的科考内容之一,到了国朝,更是如此,专以辞赋取人。而贡举诗赋最重要的要求是什么?自然是声病偶对了,至于内容感情,便是次枝末节之事,应试诗作,你便是李杜再世,一时之间又能写出什么啊。所以贤侄啊,此时你再看看西昆酬唱集,为何说你用它来入门,却是再合适不过了?”曾巩这么一番解释说明,顿时让方翰韬明白了。西昆体的优点与缺点,正好完美契合科举应试诗。就跟后世高考作文一样,在符合命题的情况下,肯定是要写得花团锦簇,看着花哨才是最要紧的,至于里面内容情感,只能说差不多得了,大伙懂得都懂,甭管你什么爱恨别离,到了考场上,所有人唯一真诚且炙热的情感那就是:一定要上岸!哪还有其他的心思。
接着,曾巩又给方翰韬分析,西昆酬唱集另一个优点就是师承李商隐,虽然李商隐诗作中的深切的情感没学到,但是李商隐獭祭用典的这特点学了个十足,西昆体诗作里那是疯狂掉书袋,一句诗里面恨不得用十来个典故。这也是为啥方翰韬初读一点没读懂的原因。而通过学习西昆酬唱集,便能将这些诗作里的用典技巧和诗作里常用且好用的典故学个大概,到时候作诗的时候可以用现成的。
省的到时候想不起来贴切的典故,或者想到典故,化用的时候犯什么格律用不好,韵又不压对的乱七八糟的毛病。当然,西昆酬唱集最大的好处,莫过于这些西昆体作者们。《西昆酬唱集》是杨亿,钱惟演于景德二年至大中祥符六年间,聚集于官家藏书的秘阁,编纂《历代君臣事迹》,
诏题《册府元龟》的时候,他们把在编书之余所写的酬唱诗所结成的集子。要知道,他们可是人人戴着馆阁贴职的大宋高级御用文人,他们写的这些诗,意识形态那可是绝对的官方,绝对的政治正确。
用他们的诗集来当学习材料和精神食粮那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你要是学别的来路不明的野狐禅,万一考场上脑子一热手一抖,写个什么“满城尽带黄金甲”,“敢笑黄巢不丈夫”,“帝星飘摇荧惑高”之类的,那乐子可就大了。总之,这《西昆酬唱集》真的算的上又红又专。
说是红宝书莫不为过。
曾巩这一席话说得方翰韬心动不已,紧紧握着手中的红宝书……啊呸,紧紧的握着手中的《西昆酬唱集》不撒手。后面学习就靠它了!路上这么聊着天,不知不觉方翰韬一行人就走到南丰县,快到曾巩家了。翻过一座小山,入目所及便是一小片聚集的屋舍。“到了,这就是曾某一家起居之所了。”曾巩含笑道。
不得不说,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曾巩家这居住环境,一看就能知道这一家子都是文化人。房屋院舍错落有致,细看房屋构造,俱是青砖黛瓦。方翰韬穿越过来,如今也慢慢融入了这个时代。
他也知道,看一户人家的家族底蕴,就是看他们居住的房舍。像是普通人户家里,居住的房屋大多都是土坯房。家里稍微可以的,为了省钱节约砖瓦,也就勉强在土坯墙外面稍微用砖裱一点,或者是用石头裱墙。方仲永家就是如此,以前便是土坯房,后面富裕了一点,才用砖石加固了墙脚。
像这种房子,居住条件只能说,勉强能住人吧,还得需要人一直维护修缮,要是长时间不住人,那就是地铁老人手机,跟刮了十级台风的灾后现场一样,根本没法看,估计连房门都开不开了。
而像曾巩家这房屋条件就很不一样了,俱是砖瓦构造不说,连门槛门墩,都是石头材质的,上面甚至还雕了花!简直是字面意思上的门槛很高!
而且屋舍外边,沿着路旁边栽种着一丛小竹林,现在恰逢暮春三月,正是草长莺飞,新竹出土之际,为此处带来一片春风雅意。
这种一看就是家里阔过,而且还是官宦诗书门第。不过,方翰韬仔细一看,又是看出了端倪:
虽然这房屋初始硬件条件很好,但是肉眼可见的许多地方,还是难掩颓色。门槛虽然是石头材质的,但是很多新维修的地方都是拿木头暂时顶事,房屋上的坏掉的大瓦片,都没有更换,只是拿些碎瓦拆东墙补西墙一样凑合。由此可见曾巩家虽然以前阔过,但现在多少是败落了。方翰韬正在叹息间,忽然见屋内走出一个少女,看着大概十八九岁的样子,只不过一副妇人打扮,见到曾巩一行人,很是欣喜,急忙跑来,笑着说道。“还以为明后天才能把事办完呢,怎么这么快今天就归家了?”
说着话,这名少女“咦”的一声,看到了曾巩身后的方翰韬,纳闷的问道,“这位是?”
方翰韬见状,急忙行礼道,“晚辈金溪县方翰韬,家父方讳仲永,家母出自金溪吴氏,跟曾二叔也算是带点亲戚。不知您是?”
“哦,介绍一下,这是贱内晁文柔,是开封府祥府县人氏。”曾巩看着眼前这名少女,满眼的温柔爱意。好家伙,方翰韬差点没闪着下巴,曾二叔这三十五六岁的人了,娶了个十八岁的jk当老婆,老牛吃嫩草啊!方翰韬心中不得不给曾巩竖了大拇指,牛!咱曾二叔也是个有本事的人。
晁文柔笑眯眯的跟方翰韬打了招呼,转过头来接着跟曾巩抱怨,“你不在的这两天,家里青黄不接,余粮不多了,八妹九妹和六哥儿他们几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胃口大,根本吃不饱,没办法,五哥儿只好把自己的饭分给他们,自己饿肚子,没力气读书,你临走前布置的功课这两天也落下了,官人,你看……”
“唉,”曾巩无奈的叹息一声,“家务操持实在是麻烦你了,先把我的口粮分给五哥儿吧,他别饿坏了身子。至于粮食的事,我再想想办法吧,先撑过这段时间,后面家里田地有产出了,就能缓过来了,总不能让弟弟妹妹们饿了肚子,他们读书最要紧,不能因为这耽误了。”
“我把我的口粮偷偷分给五哥儿,但他死活不要。说是你我还要下地干农活,操持家务,更不能饿,他在家反正闲着,饿一饿也没关系。”晁文柔说着,愧疚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场面瞬间沉重了起来,方翰韬人更懵了,曾二叔这家里条件,看样子是有点困难啊。这自己又凑合了进来,是不是给本不富裕的二叔家里,又添上了一笔沉重的负担。沉默了一会,曾巩回过头来对方翰韬说道,“来吧,贤侄你既然跟我读书,先跟大家见一面吧,以后读书的日子里,你们也算是同学,学问是要相互切磋琢磨出来的。”说着,曾巩便让晁文柔去把一大家子召集起来,带着方翰韬挨个介绍一遍。
老三曾牟和老四曾宰此刻不在家,现在正扛着锄头在地里干活呢,他俩年纪跟曾巩差不多。
家里此刻在的,有老五曾布,二十岁,他也就是刚刚晁文柔说的,饿着肚子把自己饭分给弟弟妹妹的那个五哥儿,现在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算是躺在那跟方翰韬打了招呼。
还有就是最小的弟弟老六曾肇,今年才七岁,还是个小娃娃。曾巩在家里排行老二,老大曾晔去年进京科举,结果没考上,回来后就生病去世了,留下了俩儿子,现在也由曾巩一手带着,分别是曾觉和曾量。这么多弟弟侄子还不算完,最让方翰韬绷不住的是,曾巩竟然特么的有十个妹妹!这阵仗,独生子女的方翰韬算是大开眼界,不由得佩服曾二叔的老爹曾易占也是个有本事的人,这也太能生了!但自从曾巩的老爹曾易占于庆历七年在去开封府当官赴任途中去世以后,这一大窝弟弟妹妹就全靠曾巩带了。没了顶梁柱收入来源,家里条件算是急转直下。宋代嫁女儿,置办嫁妆算是一笔不小的负担,尤其曾巩这还十个妹妹,置办十次嫁妆,重担可想而知。这也就是曾二叔命不好,生在了大宋时期的江西,要是换后世的江西,曾巩光收这十个妹妹的彩礼都能脱贫致富奔小康了。
看着这一大家子,方翰韬急忙向各位行礼,把之前家里准备的礼物东西都拿了出来,虽然曾巩的意思只是带着方翰韬读书,并没有说是收徒弟的意思,但方翰韬家里还是按着拜师标准给曾巩家准备了礼物束俗。
这么折腾一圈下来,和各位叔叔姑姑们算是打了招呼,曾巩便领着方翰韬到了一处屋子,说道,“家里人太多,就不够宽敞了,你先跟五哥儿和六哥儿,三个人住一起吧,到时候读书时候有什么疑问,也可以随时向五哥儿请教。”交代完之后,曾巩便把锄头一扛,也出家门去田地里干农活去了。虽然现在已经是半下午了,但曾二叔脚压根不停。
留下方翰韬在原地目瞪口呆。看着饿的没力气躺在那起不来,瘦的跟猴一样的老五曾布,还有一直跟在自己和曾巩屁股后边,乳臭未干,牙都没换全的老六曾肇。方翰韬心想,某种意义上讲,这哥俩以后就是自己的舍友和同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