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鸾凤屈为蓬蒿下 - 北宋社畜浮沉录 - 枕石漱流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第三章鸾凤屈为蓬蒿下

也不怪方翰韬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其实不只是方翰韬,基本对后世所有人来说,唐宋八大家就只有七个就跟四大天王有五个一样很自然,水到渠成。原因无他,曾巩的诗词作品大伙属实没见过。

人家鲁迅在语文课本上是七进七出,到了曾老师这里发挥就很稳定,从小学到高中,压根从来没进去过,只怕是语文老师都有点懵,这唐宋八大家里怎么混进来了这么个人物,他咋进去的?

存在感这么稀薄,也得亏方翰韬当年是个认真的做题家,能想起来就不错了。回到眼下,方翰韬是真的没想到自家老妈这拐了七八道弯的亲戚中竟然能有这么奢遮的人物。不过以防万一,方翰韬还是再仔细问一下情况,这个真的是那个曾巩,不是个李鬼。

“曾三有啥事迹特长?”听儿子这么问,方阿吴又陷入了回忆,方仲永倒是插上话了,“曾老三能有啥特长,他诗写的就那样,不止我这么看,州县里的秀才们都是这么说的,而且文章写的也不行,文章这东西要讲究华丽奇峻,他写得跟个白开水一样,全是大白话,也难怪他当年雄心勃勃进京科举,最后丢人现眼的回来,在乡里闹了好大的笑话。”虽然方仲永这话里多多少少带了点个人情绪,但侧面也反映了一定的事实。

这一下子又给方翰韬整迷糊了,堂堂的唐宋八大家,跟自家老爹一个岁数的,现在也是三四十岁的人了,怎么能在诗文上被人看不起呢?莫非真是个李鬼?“哦,我想起来了,”老妈方阿吴的反射弧延迟终于跟上来了,“庆历七年那会,曾三他老爹曾易占又被朝廷重新启用了,他们一家子去江宁路上的时候,拐了个弯去了趟滁州,在那呆了好久,好像那块的知州之前特别赏识他,早在庆历元年他进京赶考的时候,就收他当徒弟了,不过后来曾易占就暴病去世了,自那以后曾三他们就在家待着,也不咋跟外界交往了……”“等会,滁州?”方翰韬发觉了一个关键词,急忙问道,“那个知州是不是叫欧阳修?”

“好像是叫这个名……”方阿吴也不太确切,方仲永倒是给了肯定的答复,“是欧阳修,他的诗词很有名,也是咱们江西的出名文人,不过就是眼光不咋地,咋能收曾三当徒弟……”“那就对了,就是这曾巩!”

方翰韬心中不由得一阵激动,他一听到滁州就来精神了,《醉翁亭记》高考可是要求必背的!第一句就是“环滁皆山也”,滁州的大名谁不知道啊,在中学生这里,存在感比曾巩还高……方翰韬越寻思越激动,此时的曾巩,绝对是最好的人选,毕竟已知他现在就与欧阳修来往这么密切,欧阳修写醉翁亭记的时候他也在场,关系匪浅,那跟其他官府层面的人物来往肯定也不差,在县令这里,面子绝对够用了。二来跟自家还是能扯上关系,请也有很大希望能请的来。

至于老爹方仲永说他诗写的不行,文章也不合大众口味,这反倒是次枝末节了,人家欧阳修都说好,那肯定是老爹和抚州的人都是不识货外加吐酸水罢了,问题不大!

想到这里,方翰韬不禁催促爹妈,“愣着干嘛?还不快去西天请如来……啊呸!快去南丰请我的曾二叔啊啊啊!”方阿吴有点迟疑,“曾三请来能有用吗?”老爹方仲永嘴一瘪,满脸的不乐意,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酸话,便被方翰韬赶紧推了出去。“阿爹阿母,就相信孩儿这一次吧。”方翰韬胸有成竹,“南丰离咱们金溪县不远,现在还是大早上,您二老快去请,说不定晚上就能把曾二叔请到咱家来过夜,明天是县衙查账,这个事三天之内就能解决喽!”“把咱家的茶捎上去当礼物,快去吧,再不去就来不及啦!”在方翰韬的连声催促下,方仲永两口子只好提上方翰韬收拾打包好的茶叶,迎着晨光,将信将疑的出门离家去南丰县请曾巩了。将父母送出了门,方翰韬回家便找出来自家茶园历年的账目,厚厚的一大摞,准备开始一笔一笔的算,为后面去县衙核算比对做准备。

但这不翻不知道,账本一翻人顿时麻了半边。

从之前方家接手茶园开始,到最近更换茶树这期间,厚厚一摞账本算是事无巨细,将茶园相关账目一笔一笔记了下来,颇为详细。

但问题就在于,记得这也太特么详细了,小到茶园中所雇园户日结工钱,大到每年向官府输纳的正税杂捐,要是只有这些单纯的收支也就罢了,还有方家自己其他琐碎的支出和茶园这个账混在一起。

更让人绷不住的是,因为此时的货币钱荒,有时候还是以物易物的进行交易,而且在乡村这种环境,之间的赊账,借贷更是家常便饭、这么多东西堆下来,仅靠一本流水账这种简单的形式记录,属实是小马拉大车了。方翰韬一看这根本不是个办法,自家这么大点茶园,账本里记得就这么乱,那后面去县衙查账可咋整?偌大个金溪县,这税赋租役的账目,估计就得是代码级屎山了,还特么是没有注释的那种!

这账要是按这个方法查下去,甭说来个曾巩搭把手,就算把桑弘羊祖冲之刘晏杨炎这些财政数学老前辈大手子全部秽土转生请神上身,三天之内也未必能算的明明白白!不行,得换个方法,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器。

方翰韬复又拿起这些账本,重新大略浏览一遍,这一次是观其大略,不求甚解。粗粗看了一遍,方翰韬心里大概有了腹案。账本虽然看似繁杂冗乱,但究其内部,还是有脉络可寻,想想也是,现在毕竟是大宋,后世那些经济金融手段纯属

是天方夜谭,古代能玩出什么花来?账本再复杂,条目再多,一个大致的框架就能全部涵盖了。

方翰韬决定要给这些账目重新搭了一个框架,引入复式记账法,把这一笔烂账重新梳理清楚。在账本上设立借贷两方,每一笔资金或者物资的流入流出,账本上相应的两本都会发生变动,从而留下记录。

虽然如此记账,记账方式很是繁杂,但对理清楚资金的流动方向有了很大的帮助。账本在这种记账方法的梳理下,不再杂乱,而是一笔一笔,都很清楚。

这么一番细细整理下来,方翰韬大概也对自家茶园每年的经营收入,以及大宋官府每年在榷茶上的收入章程大概做到了心中有数,虽然还有许多疑问和不解之处,但后面去县衙查账的时候,参照官府那边更为全面的账本,相信还是能理清的。

方翰韬的手脚很麻利,饿了就吃点家里存放的干粮,继续全身心投入到账本整理的工作中。得益于上辈子当社畜和公务员的丰富老到经验,方家近三年的账本,已经处理好了。不知不觉间,天色快到了晚上。

老爹老妈也回来了。

“阿爹,这块账本我有点没看明白,”看着父母回来,方翰韬急忙拿着账本向老爹方仲永问道,“比对一下前后两年向官府纳入的赋税,四年前的咱家为何向官府多交了这么多茶叶,近乎一千斤散茶啊,这是怎么一回事?”方仲永一回来,见到儿子拿着账本,莫名其妙的问自己一件陈年往事,一时间有点蒙,接过来自家儿子手里的账本一看,瞬间更傻了。

这自家账本上面记得,自己竟然看不懂了!

突然,旁边伸出一只手来,把账本拿了过去,翻看一会,不由得沉声问道,“真是有意思,方世兄,这是令郎自己记的账本吗?”

方翰韬愕然看去,只见老爹方仲永身后站着一个愁眉苦脸陌生中年人,戴着一个斗笠,身披一袭蓑衣,脚下一双草鞋,打着赤腿,小腿上,依稀可见许多泥点。简直字面意思上的泥腿子,浑脱脱一副老农民打扮,跟老爹方仲永一袭青衫的读书人样子站在一起,分外违和。“这是?”这一下子给方翰韬也闹懵逼了,这位农民伯伯谁啊?“啊,忘了给大哥儿介绍了,”老妈方阿吴现在才反应过来,“这位便是你要请的曾二叔,人很是热情,一听我和你爹说,人家就立马动身赶过来帮咱们了……”“我知道,但,这是?”方翰韬内心有点崩溃,他当然知道这个陌生来客是爹妈要请的曾巩,但问题是……

这就是“曾巩”?一副种田泥腿子打扮的曾巩?田间种地老汉般的唐宋八大家?

当年上学的时候,方翰韬对宋代的文人们,尤其是苏轼,欧阳修他们的想象,都是诗酒风流,潇洒倜傥,毕竟这是很多营销号吹嘘的文人士子最幸福的时代。

而当他真来到这个时代,亲身体验了以后,这个刻板印象算是越来越深了。

毕竟就宋代的生产力来讲,家里没点钱谁能脱产读得起书,还不赶紧下地干活。所以一般说寒门才子,那起码家里也是中型的地主,有产业的,小地主和自耕农这种得亲自下场种地的,是根本没有入门资格的。方翰韬不由得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老爹老妈是不是把那个欧阳修徒弟的曾巩和乡里的这个曾巩记混了,找错人了吧?而且自己之前就凭这些信息就确认这个眼前曾巩是正主,结论是不是有点太片面了,要知道古代可没有身份证这些东西,李鬼的概率,可是很大的啊!

方翰韬心下急转,懒得拐弯抹角试探,索性直接问道。“晚辈见过曾二叔,冒昧想问一下,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当时这篇文章问世的时候,曾二叔你身处何处?“哈哈哈,”曾巩一听,一扫脸上郁郁之色,放声大笑道,“世侄你可终于说出心里话了。醉翁亭记乃庆历七年恩师于滁州所作,我当时随侍左右,当时恩师所建有醉翁亭,丰乐亭,醒心亭,自作记为亭前二者,而将醒心亭记托付于我。不过我文章火候未成,天下只传闻恩师的醉翁亭记,却是不知其中细枝末节。如何,世侄以貌识人,以为我只不过是田间老农,压根不会是个举人。如今知否,我到底是不是你所要请的曾巩了?”方翰韬如何不知自己狗眼看人低,徒惹这番事,好在他脸皮也不是不厚,笑道,“曾二叔快请进吧,家里这几天为茶园欠税的事而奔忙,一时之间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先不急,”曾巩扬了扬手中的账本,诚恳的说道,“世侄这账记得有意思,官府县衙,商贾匠人的账本我见了那么多,头一次见过如此奇特的记账之法,其中门道,还望世侄教我,也为来日去县衙查账做准备。”

说完,便朝方翰韬行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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