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郑笺孔注乱纷纷 - 北宋社畜浮沉录 - 枕石漱流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第十六章郑笺孔注乱纷纷

方翰韬三板斧一出,诗赋这关算是拿下了。诗赋的骨架已经打好,甚至是定型了,后面他要做的,就是单纯的积累。后面可以应对不同的题目,以及韵脚的要求,有更丰富的词汇量与弹药库来准备,不至于词穷或者写的时候错韵。到了积累这里,就是单纯的下死功夫了,也没有好多说的了,终于摆脱了不稳定难预测的玄学领域,回到方翰韬最熟悉的领域了。跟背单词,积累错题本一样嘛,每天学习的时候做笔记,看书的时候,找到好的地方,或者自己有了灵感,就记笔记写下来。如此读书,时光如梭,已是到了四月中旬,方翰韬在曾家里读书,不知不觉已经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方翰韬算是进展神速,不仅经义背的多,论语,孝经皆已背完,尚书都背了有一小半。曾家的藏书他都看了不少。

与这个时代其他人读书习惯不同,像曾布,曾肇他们读一本书,那就真是只读这一本书,先是反复诵读,然后便是开始死记硬背,要把书里每个字每句话都要背下来,最后才开始追求书中的含义。甚至有时候会因为书里的一个字而纠缠半天。给方翰韬看的直摇头。读书怎么能这么死板呢。而方翰韬读书就跟现代人一样,惯颇有诸葛亮遗风,所谓观其大略,不求甚解就是如此。这本看一看大概意思,就跳到另一本上,有时候一本书也没必要看完,仅看其中一部分段落。

有时候在这本书里有了疑问,就去翻开其他书看。在看的时候,记笔记也记得很多。

用曾布的说法来讲,方翰韬这书读得很铺张浪费,非常奢侈!方翰韬听曾布这么吐槽他,都不想解释,想想后世信息大爆炸,手机互联网在手,只会缺时间看书,从来不会有时间而没书看。古代毕竟生产力不发达,很多习惯都是穷的,书籍毕竟少,因此大家才会拿到一本,都跟恋爱中的郭楠一样,忠贞不二,只对着这一本对付,不像方翰韬海王渣男行径,四处勾搭。而且很多时候,古代读书人周围也缺乏良师益友,看到陌生,或者比较小众深奥的书,里面很多地方读不明白,就只能瞎猜瞎琢磨。但方翰韬就不一样了,背靠曾布和曾巩的大腿,根本不缺师资资源,很多不解的地方,问问曾巩就知道了。可以说曾家丰富的藏书资源与师资力量,也能支撑得起方翰韬这般“奢侈”的读书习惯。“曾二叔,我对这《周易》复卦这块的象辞很不理解。”这一日,方翰韬在翻看周易的时候,向曾巩请教他其中不懂的问题。

“你怎么都看到周易了?”曾巩对方翰韬的进度有点吃惊,“不过是复卦的话,不懂也是情理之中,你先说说哪里不懂,咱们一起讨论讨论。”

曾巩一听方翰韬说是复卦这里不懂,不知道是不是方翰韬错觉,他看曾二叔还挺高兴的。

“就是这里,‘复,天地之心也。”方翰韬指着书本上这处说道,“我观这复卦的彖辞,这句最为关键,但偏偏我这句是一点都不理解。这天地之心说的到底是什么?语焉不详啊。”“哦,你先说说,为何会觉得复卦这里,这句最为关键呢?”曾巩又开始了他特有的拷打(划掉)反问教学方法。

“因为复卦通篇说的是一阳勃勃生于众阴之下,卦之初九因及时回复阳刚之气而得元吉,六二因近于初阳美复而得赞誉……这复卦六爻中每爻都与这“复”息息相关,皆因“复”而成吉遭凶,可见复是此卦中最为关键之事……”方翰韬这一番解释,曾巩听着连连点头,看来方翰韬确实是把这读进去了,有了自己的理解,接着听方翰韬迷惑不解的接着说道。“唯有这“复”的解释,彖辞中只有这一句其见天地之心乎,真的不知道该作何解。”

方翰韬读周易,看到这里就简单的一句天地之心差点没吐血了,这卦前面把这复说的这么神奇,结果揭晓谜底的时候,又开始谜语人,换谁看到这都满头问号。“既然象辞中的天地之心你看不明白,那怎么不看看注里是怎么解释的呢?王弼对此又有何解释?”曾巩依旧循循善诱。“二叔,你是不知道,我本来其实不是特别疑惑,但看完王弼的注后,脑袋里才会如此浆糊。”方翰韬不听到曾巩说王弼的注不已,一听曾巩提起来,大倒苦水,可见被坑得不轻。“怎么会又糊涂呢?”曾巩微微坏笑,笑的跟个老狐狸一样。显然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早有预料。“因为王弼对这句天地之心作注,解释为天地以本为心,而我又翻看王弼的口中的“本”到底是什么意思,发现他解释“本’,说是“寂然至无是其本也。’这……”方翰韬迟疑了半天。“这岂不是在说,以无为本吗?这岂不是到了《道德经》中了。”

方翰韬简直难以相信。我看的明明不是儒家经典嘛,怎么看着看着串门到隔壁道家那里去了。也难怪方翰韬会这么联想,因为他看书很杂,算得上是博览群书,之前在看《周易》的时候,看到里面的注是王弼

做的,直接想到之前看的《道德经》,里面的注也是由王弼做的。而王弼注的《道德经》,通篇下来主旨思想就是“以无为用”。某种程度上算是虚无主义拉满了。结果方翰韬在看《周易》的时候,果不其然,又看到了这个“以无为本”。

方翰韬的三观可不是张白纸,毕竟是在后世赛里斯现代价值观长大养成的,直接敏锐得发觉其中的不对:作为“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为开篇宗旨的《周易》,这主观能动性算是拉满了,怎么会拐到虚无主义上了。

“你读书能发觉这其中的差别,说明你已经读入味了。”曾巩对方翰韬表扬了一番,紧接着又反问道。“说一说,为何你会觉得“以无为本”在其中解释不对呢?”

“我之前读了《列子》的《杨朱篇》,对其中的一句话印象深刻,那就是“生为尧舜,死为腐骨;生为桀纣,死为腐骨。腐骨一也,孰知其异?”既然寂然至无以为根,寂然至无以为本,死后都是一堆烂骨头,那生前所作的这一切又有什么区别的?阴也好,阳也罢,吉也好,凶也罢,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天地之心如此,那这结论无疑是推翻了整个复卦。因此我才疑惑不解。”

这也算是虚无主义的危害了。方翰韬在看到这里的时候,更是好奇,以他对曾巩,和整个大宋的儒家学者们的了解,从韩愈柳宗元开启的排抑佛老的风气与思想,是如何看待你自家经典里冒出的佛老虚无主义的解释的呢?其实方翰韬在这最近读书时候发现这些别扭之处不仅这一点点,从汉儒开始,对儒家文本经典不断堆砌下来的解释简直是密密麻麻,厚厚的一大摞,每个思想家在给这些经典作注解释得时候,都不由自主的掺杂了自家的私货,里面的解释简直五花八门,甚至很多还是截然相反,这给方翰韬的学习带来了极大的阻扰。

我们做题家最痛恨的就是做题没有标准答案!你汉代郑玄的注是这么讲,魏晋王弼的注里是这么说,唐代孔颖达的疏里又是这么解释,光在里面打架辩经辩爽,方翰韬在外面学可就一个头两个大了。

尤其是再加上现在科举考试,谁知道学界又流行什么学说,自己按孔颖达的解释来做题,几百年前的解释,谁知道现在宋代的大儒们有没有推翻呢?更何况又是这个“天地之心”。方翰韬现在可不是之前那个不学有术的吴下阿蒙,这个“天地之心”方翰韬在各个地方已经接触了很多次,之前学诗赋的时候,范仲淹就有名篇《用天下心为心赋》。方翰韬在后世中,也对北宋不知道谁说的一句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印象很深刻,当时高中写作文大家都爱用。于是方翰韬隐隐约约觉得这里“天地之心”可能很关键,但奈何书上的解释又很乱。因此方翰韬只好开始请教曾巩了。遇事不决摇二叔,我曾二叔天下无敌!果不其然,曾巩给出了很有价值的优质回答。“之前与介甫兄通信之时,我听过他说过,现在在太学中,对复卦中这天地之心有一个很好的解释,但详细的我也忘了。”

方翰韬:…………

“这也是之前看的一鳞半爪,后面我天天操持家务,新学的没多少,旧知也渐渐忘了,”曾巩感叹了一句,“不过我还是记得,当时这个解释是这样的,天地之心乃天地以生成为心。所谓生生不已,这就比王弼的以无为本,解释突破了不少。也是当下,最流行的一种说法。”“这解释是出自哪里的?”方翰韬一脸兴奋,急忙把这记到自己笔记里。虽然曾二叔也没记多少,但起码把来源报出来了。“是胡瑗的《周易口义》,也是当今风靡天下,对周易学说影响最大的一本。”

“可是,这本书我好像没在南轩里看到过啊?”方翰韬很疑惑,曾家的南轩藏书中关于周易的书他都翻了遍,还真没见过这本。

“这本书比较新,南轩中的藏书多是以前收集的书,自然没有,得去抚州城里买了。”曾巩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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