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心向明月照沟渠 - 北宋社畜浮沉录 - 枕石漱流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第十四章心向明月照沟渠

张诜颇为警惕的看着眼前的方翰韬。如同一个被其他同类闯入自己的领地的老虎一般。只听方翰韬说道,”县令也应该知道禁军武备铁料摊派到咱们常州之事了吧?”

张诜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什么话都没有说,生怕破这位方府判抓住把柄。方翰韬见张诜对自己十分警惕,不由得一笑,“我有一个计划。若是按此运作,这件事其实对咱们常州,乃至无锡县,都是一件千载难逢的好事。”张诜嘴一撇,抱着胳膊,显然是对方翰韬的鬼话一点都不信。

“参照苏州那边的经验来看,钢料是现在大宋如火如茶的生意,只要能炼出来,就根本不愁能不能卖出去。利润之大,连禁军都想插脚进来做一手。如今咱们虽然被转运使司摊上了这个重担,但是转运使司同样会给咱们提供生铁,数目会有缩水,不过原料大体上还是有保障的。”方翰韬有条不紊的说道。

方翰韬的方案其实很简单,参照着后世的产业规划布局思路来的,准备拟采取公私合营的办法。由无锡县出面提供初始资本和基础设施建设,自己提供技木改良,利用无锡县已有的铁冶生产条件,合整县之力,带领无锡县的百姓一起,打通产业链上下游,将铁冶生产进行规模化,集成化的产业升级。从而提高生产效率,提供就业,改善州县的不健康的地方财政,顺便带领百姓民众脱贫致富。

此时大宋的铁监冶炉生产关系十分落后,和茶盐一样,铁冶也是采用类似于差役法的官营经济体制。官府采用超经济的强制人身支配手段,并直接无偿的占有劳动者的剩余劳动成果,疯狂撮取铁冶产业的所有利润。可以说,铁冶之事,也是大宋落后的生产关系眼制了生产力发展的又一典型例证。

而整个大宋社会对钢与铁的需求非常之大,以现在的技木条件和落后的生产方式,根本没法满足这个需求。只要能解决这两个艰难的问题,产多少,就能卖多少,而且还利润丰厚!这是一个前景十分广阔的蓝海市场像隔壁的苏州就是如此,就因为掌握独特的灌钢技木,生产好钢,苏州的财政充足,州府手里有钱,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靠高速发展来掩盖内部矛盾,你好我好大家好,地方政治也稳定,上下铁板一块,谁都插不进去手。故而在转运司那里也十分的硬气。内部十分团结,针插不进去,油泼不进去。而且毕竟不靠两浙路转运司吃转移支付的财政饭,相反转运司还得上门求着这位财神爷给自己施舍。和常州的两年换八个知州,在两浙路转运使司面前予求予取,被任意压榨吸血的弱势地位待遇相比,就是不一样。“换言之,只要咱们有稳定生产钢料的技木,你我联手,扶植无锡这里的铁冶产业规划做大,做成规模化,一是能降低成本,二来也能增加收入。

禁军那里只得银山,不得金水,终归只是得其鱼而不得其渔,利润大头还是在咱们这里,前面创业稍微辛苦一些,咬咬牙忍一忍,好日子还在后头,越过越甜。枢言兄(张诜字)不也是抱着这样的打算,才派人去苏州偷师炼钢之法,又现在征收免役钱以作炼钢本钱的吗?枢言兄此举,与我是不谋而合啊。”但奈何方翰韬如何说的天花乱坠,张诜嘴上不拒绝,也不支持,态度十分冷淡。

“恕下官冒犯,亲兄弟尚且明算账,何况是州县之间呢?按府判之言,我们无锡县又出钱,出场地,出人,而府判只出一张嘴。就算做大这钢场铁监,事后分利又该怎么算,到底是多少算州里的,多少算县里的?”张诜当即指出了问题关键核心所在。就是铁冶产业的权责划分了。

到底是州里的,还是县里的。如果是州里的,那自然由州里出人出钱出力,收益也自当归州里;如果是县里的摊子,那收益就不能轻易让方翰韬一张嘴上下一动弹,就被州里拿走。谁做的饭谁吃大头。

官是一个字,但上下两张口,不是一条心。古今中外都一个样子。

别看你是上级部门我是下级部门,饭终究是分锅吃。涉及到利益权责问题,那还是要好好斗一斗的。比如方翰韬在后世经常见,小到县区和市里就什么开发区规划,大到省和强势的市,关于什么机场修建,断头路,产业园区,发展政策等等。乃至央地财政矛盾分税制改革。

不管官大官小,级别高低,组织关系,朝廷内部各级官府是互相斗法,是一种常态。公家与公家的生意,最是难做。

现在方翰韬面临的情况也是如此,他和两浙路那边在斗法,与现在张诜的无锡县和他的分歧,二者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九其现在方翰韬还是光杆司令一个,州府那边的人,还有其他三县是根本不敢用,他们是一群不干事,就会借着铁冶这张虎皮敛财的蛀虫,常州这里的老百姓已经生活够苦的了,要是被他们再来一顿祸害,惹出事情不还是方翰韬来背锅。

不然常州是怎么做到两年八知州六通判走马灯的?所以只能指望无锡县来出力出钱出人。毕竟眼下的无锡县张诜,倒是真心想做铁冶产业,干实事,有本事,没被州府那边腐化的人,是执行方翰韬的铁冶计划的最好人选。

但能力大,有目的主见的人,同样也是不听话,不会盲从。跟这种聪明人说话,搞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是没有用的。方翰韬直接敞开来谈生意。

“很简单,枢言兄既然是出身福建路,那自然知道泉州的大食商人是如何做海上买卖的吧?咱们按股来分,起步之际,全赖枢言兄和无锡县之力,我只是技木入股,炼出的钢料,咱们就八二开吧。等后续转运使元学士承诺与我的生铁料到账,便再扩股,重新再分,给禁军的钢料,不走县的账,而是走我州府这边的账,如何?”61

为求合作,方翰韬给出了一个自己让利非常大的方案。

“府判何来的技艺,莫非是仙人传授,竟然能占有两成股?”“再说按照苏州那边炼钢之法,想必府判也比我清楚,如此炼钢,苏州那边课额尚且有限,如何以我们无锡之独木,支得起府判所说大钢场铁监,还有禁军武备铁料的常州大计呢?”

张诜轻笑道。显然他对这个分配方案一点不满意,也根本不信方翰韬的铁冶产业方案。苏州那边的灌钢之法,产能确实不够,这点大家都是知道的,张诜心里也清楚,这也是他要做这方面生意的原因。而且依靠苏州的灌钢技木,是根本就没有足哆的产能,又能盈利,还能支撑得起禁军那边的要求。

在方翰韬的大铁监联合体产业规划面前,眼下孱弱的技木生产手段,就是小马拉大车。如同空中楼阁。

面对张诜的质疑,方翰韬耐心的讲道,”其实灌钢之法并不适合咱们眼下常州,我这里还有另外的炼钢新法,与常人不同,枢言兄安排人手,依我所言建炉炼钢,定能成事,若是不信,眼下枢言兄安排人手,就能先做个雏形出来,咱们就先试一试。”

方翰韬这一番话,张诜是一点都不信,什么炼钢新法,真当自己是欧冶子转世啊,在张诜看来,这位方府判或许是之前从别的渠道接触过苏州那边炼钢的核心要点,自己对炼钢也是有点兴趣,方才刚刚能指点自己这边的铁匠。

但要说方翰韬真能想出与前人不同的办法技木,那张诜是一点都不信的。他为人实际,之前准备铁冶之事时,对大宋现有的这些冶铁炼钢之法多有研究,压根就没有符合方翰韬所说的法子在,苏州灌钢法已经是最好的技木了。全大宋都不会的技木就你会?当我是三岁小孩吗?故而张诜也是一点都不打算配合,“不过府判之前指点下官关于灌钢之法,下官感激不尽,听说府判那里府库有缺,无锡县愿先借五千贯公使钱到州里的公使库。”名为送钱,实则是准备送客了。

方翰韬见张诜是根本不准备配合的样子,只得心中叹了一口气,请客的甜枣大饼既然不愿意接受,那他只能扇巴掌斩首了。

“张县令,本官说了,今日巡视你无锡县,不只是为铁冶而来,还有另外一件事。”方翰韬顿时严肃起来说道,“据群众反映,你无锡县在收免役钱中,多有不合规矩律令,违规逾距之事,名为护民,实为害民。本官来此,就是为查明此事。”张诜眼神一厉,当即抗声分辨道。”免役钱收取,本是为官民两便,何来害民之说?再说免役钱收取,当时呈报给王知州,有知州首肯,下官也不算是违背律令!”

“是吗?”方翰韬笑道,”但是王知州当时只是同意你收免役钱,可没有同意张县君为多收免役钱,而妄改版籍,超升户等之事吧?要是张县令自认为清白,那就把你无锡县县衙的版籍拿来和州府中的比对,看看申报的各等户数是不是有大面积改动?"听闻方翰韬说“超升户等”,本来一直硬气的张诜,突然有些慌了,只得结结巴巴的说道,”当……当然没有,妄改版籍文书,乃是犯法之事,我怎么可能知法犯法。府判若是不信,下官可以拿出版籍来比对。”看着眼前的张诜,方翰韬心中冷笑,真当我看不出你收免役钱里面的花招?

大宋编户,根据民户财产多寡分为五等。而差役也是主要向有钱的一二等户摊派(毕竟穷鬼榨不出油来)。故而张诜的这个免役钱名义上只是收一等,二等户的,其他的下等户只收半额的助役钱,但真在执行的时候,为了能多敛财,扩大征收范围,标准在自己手里,想怎么定就怎么定,说你一个刚刚温饱的三等户是小康一等户,那就是一等户,免役钱就麻溜的交上来。这些花招,方翰韬早就预判到了。都是千年的狐狸,跟谁玩聊斋呢?

“那就好,我自是信枢言兄的。”方翰韬笑道,“不过也不用麻烦枢言兄亲自拿版籍,我当时准备直接让人去县衙调阅版籍的,只不过担心没有枢言兄的,'指点’,派去的人不熟悉内情,万一拿错了怎么办,故而就没办,而是直接进了此处的铁监来看一看。”方朝韬背着手,看了看铁监四处的环境,若无其事的说道,“话说枢言兄为这铁监费了心思,藏的够深,门口还有弓箭手把门,要是没有熟悉内情的人领着,只怕根本进不来啊。要不大家都说张县令驭下有方呢。”方翰韬说这番话的时候,胡宗愈一个劲往人群里躲,深怕被张诜看到。

不过好在眼下张诜还没精力注意到胡宗愈那边,他自己冷汗都快出来了。方翰韬的这一番话,张诛闻弦歌而知雅意。自己那看似铁板一块的无锡县衙,里面肯定是有方府判的内线。自己这处保密甚好的铁监,方翰韬都能直接摸上门,大摇大摆的进来,县衙中的档案文书,自然也是能轻易取证

张诜心里也很清楚。自己之前对县衙那群官吏下手太狠了,他们表面上虽然对自己服服帖帖,但肯定还有人不服,若是方府判那边伸出杆子,这帮人肯定见杆就爬,找到方府判这里,妄图驱虎吞狼。

向老百姓多刮点钱算不上啥事,但擅自改动朝廷的版籍,被上官抓到证据之后,那可是一个可大可小的把柄了,要是上官真想把自己往死里整,上报提点刑狱司和御史台,那就有污点了。

他是一个很上进,想进步的人,这么折腾就是想给自己选人改京朝官,要是有污点,那日后磨勘就不好说了

面对方翰韬的一番又打又拉,请客斩首的套路。张诜想了半天,发现根本逃不出方翰韬的手掌心,只好挤出难看的笑容,向方翰韬说道。“下官仔细想了一想,府判对铁冶之事,高瞻远瞩,实非下官所能比拟,一时之间想岔了。还是按照府判的吩咐来办为好,就八二开吧。”态度毕恭毕敬,和方翰韬达成了合作。只不过方翰韬的命令就是张诜的合作。

不过张诜还是很关心铁冶之事的,他最后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府判所说的炼钢新法,到底能不能成,还请给下官一个准数。”“应该是能成的。”方翰韬说道,“不过稳妥起见,咱们还是先做个试验。枢言兄,你去为我找会垒铁炉的匠人过来,要会垒大炉,高炉的。咱们先把这新炼钢炉的雏形做出来,后续再慢慢改进。”“是,府判。”张诜答应下来,便出去安排此事。

胡宗愈见张诜走远了,方才敢露头。方翰韬又赶紧对胡宗愈吩咐道,”完夫兄,张枢言在铁监待很长一段时间,你拿我手令去县衙,先把那个偷偷找你的刘主簿稳住,不要让他去州府找别人。眼下要保张诜,还指望他无锡县这路办正事。不能让县衙的人和州府那帮人串联起来,坏我铁冶大计!”

“是,府判。”

胡宗愈赶忙答应,接过方翰韬递来的文书,便走另一条道,去往县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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