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虎皮辩经战二程
"来者何人!"太平兴国寺内,一刻寂静之后,太学生们气势汹涌的问道。哪个不长眼的赶来挑战我们太学第一的二程兄弟。定睛一看,只见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从人群中站了出来,走上台前,在众人面前,毫无普通外地乡下人的拘谨扭捏之态,与众人和台上诧异的张载,程颐,程颢兄弟见礼已毕,昂让自若的说道。
“江南西路抚州发解试举人方翰韬,曾学易于盱江先生处,二位程兄所言,愚以为多有不妥之处。”张载听闻,恍然大悟,很是亲切笑道,"原来是盱江先生的高足,这么说来,你我也算有半个同门之谊了,当年我也曾受教于范文正公门下,虽与盱江先生未曾谋面,但神交久矣,如今得见先生门下的学生,幸会幸会。
方翰韬一听,敢情张载和李觏李大叔还有如此渊源,怪不得自己听他讲易,总感觉是一个味儿,在哪听过来着,原来和李大叔一样,张载也是曾经范仲淹门下学生。对面的程颐与方翰点头示意,程颢也微微一笑,拱手与方翰韬见礼,说道泰山先生与盱江先生有旧,跟方翰韬叙私一番。二程兄弟倒是彬彬有礼,但旁人不可是如此。
底下的太学生们互相低头私语窃笑道,"原来又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外地宁,呆头鹅,不自量力。"惹得在底下的章惇怒目而视,章惇面相英俊,身材高大,能文能武,当即想撸起袖子跟这群太学生干上一架吕惠卿急忙拉住,"子厚,算了算了,暂且先忍下这口气,秋后算账也不迟。"但章惇哪里肯听劝,吕惠卿一时之间根本拉不住,曾布皱着眉头,出来呵斥道,"章惇!且听方贤弟言,哪里容得你在此有辱斯文,喧宾夺主。"曾布这一喝,倒是把章惇给震住了,章惇一甩袖子,冷哼一声,头一拧,不理曾布,转而看台上方翰韬和程颐,程颢之间的辩经。
台上四个人客套完之后,方翰韬与张载并肩而站,与二程兄弟相对,诺大的虎皮座椅,就摆在两方之间。虎皮辩经下半场,双方2v2,正式开始。程颢温和的问道,"不知方贤弟对于我等之言,哪里觉得不妥?"“处处不妥,恕我直言,二位的理学,只怕从根子上就错了。”方翰韬一张嘴,又是一片哗然。“是理乃自然之理,理存天地之前而主宰万物,天地循理而为,人亦循理而动这句吗?”程颢还是笑着问道程颢虽然年纪也就二十来岁,是个年轻人,但平日举止温和有礼,老成如同一个长者般,纵使现在与方翰韬辩经也是如此。“正是,我以为,此句便错了,理,或是道,或是气,到底是先天地而生,还是后天地而生,才是根子关键贤昆仲所言的理存天地之先,在我看来,就是大大的不对。"
程颐听方翰韬如此说,终于正眼瞧了眼前这个人,寒声说道,"如何不对,理非人所能预,只是此个自是亘古贯今常在不灭之物,超然于外,天地万物以此而动,人亦依此而行是也,这便是理。"程颐说完了,程颢配合默契,拿过接力棒,紧接着说道,"既然谈天道,就不能不谈人,天人合一,不能离物而空讲道,要有万物来体现道理之存,方乃正理。
而理在万物之体现,便是尧舜周孔所传之道,行于三代是为王道,尧舜三王有义理之心,这便是理在人中所体现。”
方翰韬当即反问讽刺道,"依你们如此说,理亘古不变,三代依理而动,亦是完美,那现在咱们应该还是三代之政,如何千年下来,便是个汉唐?你们说的这个道,我也没见存在在哪里啊?"
方翰韬的发问倒是让场下那些外地举人笑了起来,也怪这二程兄弟过于讲述自己的理论体系,私货夹杂太多被方翰韬找到了破绽,反顶了回去。程颐开始打补丁,"道与理,运行无穷,泯灭不得,人不时以义理之心而体会,应合,虽不与天地之心相似但并不意味着说道之不存,只是未能把道体验为人道,三代之中的道,到了汉唐之时,汉祖唐宗却只有利欲之心,因私欲而害,天道就不能体验成人道,王道不存,行的也就只是霸道。"
台下太学生轰然叫好,这一番理论,倒是把之前方翰韬问的破绽给圆回来了,三代的本意是好的,都怪后面的人有私欲,所以没能理会天道至理。所以汉唐也不如三代,霸道也就不如王道,如果想让后面的日子越过越甜,就得灭人欲。认真来说,程颐的这番解释和现今的大宋儒生三观非常合拍,美化三代,算是从孔子以来,儒家的传统艺能
了,距离产生美,至于汉唐,离得实在有点近,确实不太好吹的过分。
二程现在的理论体系看起来比较完美,但并不是无懈可击,找不出自相矛盾的逻辑破绽。紧接着,方翰韬很是恭敬的问二程兄弟道。“如贤昆仲所言,那天道看来,就是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纣亡的意思喽?”“正是,”程颐当下确定的回答道,"天道在上,道未尝息,而人自息之,故三代之政不再。"天道一直在,但还不是你不努力,没能体会到天道的好心。“那也就是说,人有赖于道,而不是道有赖于人?道之存亡,非人所能与?”方翰韬接着发问道。人群中的吕惠卿突然笑了起来,闻弦歌而知雅意,只是笑容颇为奸诈。“是也!”程颐想都不想,直接回答。
"那我一个儒者就没什么说了,”方翰韬在“儒者”两字上咬了重音,两手一摊,"既然如你们所说,道非赖人以存,那佛家所谓的千却万劫,就是真的喽!一切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有没有人,道都存在,那就是陷入空寂的佛门中了,我一个儒生可没法跟你们谈佛讲禅了。"
除你儒籍!赐你佛籍!方翰韬这一记左勾拳接右勾拳的冷击,让程颐,程颢措手不及。
从韩愈,范仲淹开始兴起的儒学本来就是为了对抗佛老的学说应运而生的,虽然张载和二程都或有或无的从佛老二家中借鉴了不少,但最后的目的都是为了批判佛老,结果现在让方翰韬一分析,你这就是纯纯外儒内佛,皮都被拔下来了,立身之本也快没了。
峻急性子的程颐当即气结,但一时之间,有转不过弯来,方翰韬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这招太过阴险,这下子轮到他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了。程颢见状,只好先退一步,问道,"那依方贤弟看来,是如何呢?"
攻守易事,方翰韬抓住机会说道,"通贯古今,确实有道一直存在,但这个道,不可舍人而独运,而是与事物,与人生日用不可分,天地之道,便是张兄所言的阴阳二气交合,散聚,阳极必阴,阴极必阳,道非出于形气之表,而常行于事物之间,在万物之中,是任何人可以体察到的,可以认识到的,道在日用之间,顺民之心,合乎人情!"
“那为何三代有道,而汉唐无道!”程颐缓过劲,反问道。
“天道存于三代之中,自然也存在于汉唐之中,三代德政之中有天道,汉唐功业之中,自也有天道。如果道不能行于汉唐之间,那人道也没有,这也不妨碍天地常存,那你们所说的这个道,如何能让人心服?反正有你没你一个样,那要你干几……要你干甚!按是你们这么说,汉唐一千五百年以降,天地架漏过时,人心牵补过日,天地岂不是一篇黑暗?"方翰韬铿锵有力的说道,全场再次静了下来。程颢叹了一口气,回应道,"天道虽不存也久吴,汉唐虽不能体现为人道,但是这些天道道统,却在那些有道心的儒者身上散发出光芒,万古长夜,如此光明宝藏,独数儒者自得之,并由他们相继不绝的传承下去。”程颢又勉强打了个补丁,把方翰韬质问的破绽圆了回去。方翰韬冷笑道,“程兄还说你们不是佛教法门,英雄史观可要不得啊,你们说理说了半天,目的无非就是为了这个嘛,看看这个道在你们口中,就是仅仅几个自号‘开眼’的儒者秘传,互相附耳密语,犹如村社教门般,成为法门,却把两千年来,那些真正为天下抛头洒血的英雄豪杰们,说是盲眼不得其道,被推在法门之外了。"说着话,方翰韬指着东方红日,厉声问道,“赫日当空,如何举世皆盲?如何是几个所谓腐儒能开眼看到?天地清明,神州六亿皆孔孟,天道自然在茫茫众生中驰骋纵横。”9766617
秋风萧萧,天日昭昭,寺内人群茫茫,只听方翰韬一人挥斥方遒。程颐思考了半天,天人体用这节,他们终究还是被抓住了破绽,输了半截,没办法,在天道宇宙的世界观上大宋的儒者们不可避免的受到佛老的影响,这是先天性缺陷,没办法,但还没完!
程颐程颢兄弟对视一眼,这次,轮到程颢率先发难。
"汉祖唐宗还是有些贡献的,只不过功过三七开,做了一些合乎仁义的事,但这只不过是和三代王道偶有暗合罢了,但汉唐无一念不出于人欲,所以难和三代比隆!管仲有霸道之功,却无王道之仁,故为小器,不能为人话题转进,从天人体用的世界观的辩论,终于来到了儒家最经典环节论管仲,也是和现实最息息相关的价值观辩论。
王霸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