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虎皮辩经战二程
如何客观评价管仲和他的齐国称霸的功业?谢邀,人在大宋,刚到开封。面对二程兄弟的话题转进背后的深意,方翰韬对此心知肚明。
天人体用的世界观铺垫,其实就是为了给王霸义利的价值观辩论而定下基调,换言之,世界观就是基础设定价值观的辩论才是辩经的重头戏。
而对管仲的打分以及评价角度,就是价值观取向的具体体现,这也是从孔子以来,儒家标准的辩经起手式。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这便是管仲的一生功业,但管仲辅佐的齐桓公,最后还是成为了春秋五霸,因此从孔子以降,孔子对管仲即赞扬又批评,到了孟子,便有了著名的公孙丑问孟子,孟子所回答的“曾西不为”的经曲回答,到了荀子,便是仲尼门下,五尺竖子羞言五伯之事。管仲的形象,也就逐渐的走向了反面。现在程颐程颢兄弟又将这个冷饭炒了起来,程颢说道。
“孟子有言,管仲以力假仁,心乃利欲之心,迹乃利欲之迹,后世贤者,皆秉义而裁之。如此霸道,安能如王道,管仲如此,汉唐亦是如此,三代专以天理行,汉唐专以人欲行,利欲之心而害天道,故难为王道,而所行霸道,周政不存,天下为乱,我辈儒者,当清本溯源,回归德教,光三代之政!方为正途。"王霸义利的命题下,程颐将自己的观点掺杂在儒家对三代的美化中,杀招尽出。
对三代的美化,正是因为对近世的失望,近有李唐的玄武门之变,此时的大宋对李唐的评价非常之低(别笑),说李唐不过是“受内禅,定内乱,”立国不正(千万别笑)。
方翰韬跟着曾巩学习,对这些思想潮流认知的非常清楚,毕竟曾二叔的恩师欧阳修,现在正在编写《新唐书》呢,不仅欧阳修对李唐评价很低,此时的儒者如孙甫等人,也是秉持这个看法。
程颐也不例外,紧接着程颢的话头,对李唐盖棺定论,"唐有天下,如贞观,开元间,虽号治平,然亦有夷狄之风。三纲不正,无父子,君臣,夫妇,其源始于太宗。故日无义理,皆乃利欲之心,故有安史之乱,藩镇害据,咎由自取,方贤弟难不成也要将此称为王道?"
王道霸道这块,是有点难辩了。唐代离得实在太近,李唐皇室也太能整活,玄武门,武则天,骊山温泉扒灰玩的实在太花,搞得方翰韬真的是有点不好洗,就算是嗯洗,大家眼睛都是亮的,只会成为小丑。
贬低前朝,乃是此时的主流思想,方翰韬一个人不能跟众人作对,挑战常识。但真的没有角度继续辩经了吗?未必。
经是死的,人是活的,方翰韬脑子很灵活,这也难不倒他,汉唐不好洗,那我就抹黑你三代,咱们大哥不笑二哥,重新回到起点。你不是说三代是王道的典范吗?那我就把你立得榜样狠狠的扒皮解构,你的三代美好事迹就是一眼顶真,另想拿来做宣传材料了。方翰韬抗辩道,"程兄开口闭口便是三代王道,汉唐霸道,但是程兄,你可曾仔细想过,三代真的实行过你说的王道了吗?尧舜亦有四凶,禹,启父子为家天下大战有扈氏,汤放桀于南巢,武王伐纣,周公举兵胜武庚,如此三纲何在?三代征伐战乱,于汉唐又有何二?难道这便是你们所说的王道?我看跟汉唐霸道也没什么两样喧
程颐急着要解释,其实方翰韬所说的这些议题,都是汉儒争论过得话题了,也算是老生常谈,程颐心中已丝有一万种法子,来规避方翰韬的攻击三代的出招,转而攻击汉唐霸道的法子。但就在他要解释的时候,旁边一直挂机的张载,悠悠的补了一句。
"是啊,有道是坐井观天,盲人摸象,焉知我们看汉唐,如何不是跟老庄看三代一个角度吗?"张载此话一出,顿时把程颐到嘴边的话给憋了回去,杀死了比赛。
吕惠卿在底下偷笑,曾布和章惇也琢磨出味了,前面一直是方翰韬一个人一打二,但谁要真把张载当做是看热闹的,那就真的是傻子了。方翰韬有点惊讶的瞥了张载一眼,老张还挺厉害,对老庄造诣很深不说,辩经的战木招式学的还挺快,方朝韬的查成分扣屎盆子这招,张载现学现卖。老庄著名的言论,使若三皇五帝相与共安与无事,则安得有是纷纷乎?老庄思天下之乱无有时,而归罪与三王,这论证思路跟二程论汉唐,简直是如出一辙,只不过一个是为了论证小国寡民,一个是讲王道霸道。这下子程颐被彻底打乱阵脚了,之前辩论天人体用,在方翰韬的赐你佛籍这招刚刚吃了亏,现在要是再讲下去,张载的赐你道籍的坑已经在前面给埋好了,这要是再掉进坑里,儒学的招牌彻底没了,倒是达成了佛道全成
就了。
张载防守成功,方翰韬紧接着再度出击,开始阐述了他的王霸义利观点私货。"王道之治,正要由霸道实现,王霸并存,互为表里,方为正道。管仲内聚诸夏,尊王攘夷,如何不是王道?助齐称霸,是为王道需要,王道正需要霸道来体现。霸本于王,王霸并用,而后来的王霸纷争,这些实际上就是从禹,汤,武王,周公的王道而来的。贤昆仲所言的汉唐利欲,义利之间,也如出一辙。王霸并用,义要体现在利上,故利也就是义,义利双行,缺一不可。三代如何不言事功,如何不言利?禹无功,何以成六府?乾无利,何以具四德?三代也是要讲利欲的,只不过是后面的人,删减诗书,又有焚书坑儒立事,致使三代真意被洗,只正其义而不谋其利,明其道而不计其功,使义理与利欲对立起来了而已!"方翰韬一番言论掷地有声,章惇,吕惠卿等人在底下也是听得为之心折,此时方翰韬与二程兄弟的辩经进入高潮,太平兴国寺内,聚集的士人越来越多,又因太平兴国寺的地理位置原因,旁边就是御史台和尚书省衙门所在地,进到寺内围观台上虎皮的辩经的,不止有太学生和外地的举人们,身着青绿服色的官员们也越来越多,人群之中,甚至还有一二朱紫衣角闪过。甚至有很多百姓也来了,寺内庭院站不下,就攀在墙头上来听。这场辩经的声势越来越大。
曾布正在聚精会神听台上方翰韬讲述他的王霸观时,肩膀被拍了一下,惊讶的回头,原来是他二哥曾巩也来了,旁边也站着了一个人,穿着官袍,有点邋遢,身材魁梧,后背结实如龟壳,脸上额角隆起,下巴厚实,左在耳根上各有三颗黑痣,目光顾盼之间,炯炯有神,显露出倔强与威严。
曾巩和那人笑道,颇为亲近,"介甫,这便是舍弟曾布曾子宣,台上的那个,就是方世兄的儿子,方翰韬了
曾布如何不知,这便是自家兄长最好的朋友,现任群牧司判官的王安石,急忙与其见礼,客套一番后,王安石和曾巩,曾布站起一起,听方翰韬在虎皮座前辩经,认真听了许久,感叹的说道。
“到底是方世兄的儿子,咱俩在他那般年纪的时候,哪有这般见识。”
“是啊,”曾巩也感慨道,"当时在县衙查账的时候,就看他谈吐不凡,后来读书,连盱江先生都对他赞不绝口,看起来,如同有宿慧一般。”
王安石和曾巩在下面交谈,方翰韬浑然不觉,仍在上面讲经,从王霸讲到义利,又紧接着论证汉唐功业也是继承三王心迹,为之前他辩论天人体用道统传承的观点对接上,一套招式下来,体系完备,打得二程毛盔卸甲,辩经完全辩不过。
最后程颢反抗着说道,"我辈学经明义,不是为古而古,论三代汉唐,得失较然,是为了明晰,哪些可以法哪些可以戒,如何立身处世,成人之道,论汉唐如此,论管仲亦是如此,管仲急功近利,当不得一个人,汉征唐宗固为一世之雄,但陷溺于利欲之中,不足为法,君子取法乎上仅得乎中,学汉唐如同炉渣寻金,当学三代,乃我儒者本意,谈心性为此,谈道德性命亦为此,以醇儒之道自律!"方翰韬一听,竟然还敢还手教我怎么做人,进攻性直接拉满,出言讽刺。
“我辈儒者,当为大宋之崛起而读书,如何学尔等独善其身,空谈道德,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苟活报君王?如此成人之道,能有什么用?我大宋虽然积弊丛生,但你要是觉得大宋不好,那就去改变他,如果你觉得汉唐利欲影响此时,那就去激浊扬清,找到正确的方向,而不是一味的否定,一味的回味三代。土人强则大宋强,士人明义利则大宋明义利!"
方翰韬转身,向台下万千土人官吏,军民百姓声情并茂的演讲,将辩经主题进行升华,说道,"大宋兴亡,匹夫有责。不要问大宋为你做了什么,而是要问你为大宋做了什么,人人得其利,则大宋得其义,愿天下士人担脱五代颓丧流俗冷气,争做大宋忱乐天下的新士子!只是向上走,不要听自暴自弃的流言,本朝百年无事,积丛生,我辈儒者,当变法图强,为生民立命,为天下开太平!”
太平兴国寺内外,万众人群中,此时无论是太学学生,还是外地举人,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官员胥吏,随着方翰韬感人肺腑的一番宣言结束后,刹那间一片寂静,继而欢声雷动,纵使皆为男儿大丈夫,此时也难免热泥盈眶,将这场辩经的气氛推到了最高潮。甚至有一个看起来二三十来岁的青年读书人,带着两个面白无须的仆役,上来和方翰韬施礼道谢,口称,宗实受教。"
二程一看,赶紧把头扭到一边,离得远远地。
方翰韬和场下热心群众互动完,场上的张载握着方翰韬的手说,"载本以为慷慨悲歌之士,尽在关西,如今看来,大错特错,方贤弟才是真得范文正公精神传承真谛。"
场下的章惇也是被感动的不轻,吕惠卿也很有感慨的叹了口气,佩服不已,只不过转头一看,曾布倒是一胎无所谓的样子,吕惠卿很诧异的问曾布,"子宣兄听此赤诚之言,难道没有所感吗?"曾布嘴一撇,"咋说呢,我可能是……习惯了?"转头跟曾巩说道,”二哥你看,方贤弟还是有长进了,我之前还以为他只会‘我将无我,不负大宋’这一合呢!"
曾巩无奈的一笑,旁边的王安石看着台上的方翰韬,他无视了后面方翰韬煽情的言论,想着“百年无事,变法图强”八个字,缓缓说道。“吾道不孤,后生可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