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今朝且成大梁客
过了永州,到了汴河的下一个渡口后,方翰韬一行人便按照吕惠卿之前的安排,由船牙子找好的河船,溯流直上。一路顺风顺水,吕惠卿所料不差,因为永州处汴河堵塞,后面的水段空旷无比,沐河没了往日的拥堵和繁忙他们一路行舟速度就很快。吕惠卿找的这家船老,之前也是做纲船漕运,主要业务不是捎人载客,而是运粮送货。如今汴京遭了灾,又马上要到了冬季,粮食和木炭价格飞涨,正是行商贩采卖柴的好时机,搭在方翰韬一行人的船老也是如此,只不过汴河虽然全线同流无堰闸,但税场关卡无数,一层层税吏走下来,能把你的利润全部盘剥走。
因此才会找到吕惠卿这里,大宋举人进京赶考,顺带路上带货做买卖补贴路费也是常事,就算被当地场务抓到逃税,因为举人的身份,地方官也不会真正责罚他们,意思意思就完事了,一来二去,对举人的商税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收,一些规模小一点,被扑买外包出去的税场还能混过去,少交点税,
到了大税场,这招就不太好使了,比如南京应天府那里,便有曾巩出面,他在南京应天府的熟人多,还和退休的宰执杜衍熟识,南京的胥吏们不好上嘴脸,没那个必要。因此船老很痛快的答应下来,并且船费不收分文。双方皆大欢喜。待船行到南京时,帮助船老应付了税场胥吏,曾巩还想带着曾布和方翰韬一起去拜访一下杜衍,结果好巧不巧,杜衍正在抱恙养病,不能见外客,毕竟都七十九岁的老头了,一到秋冬生病也很正常。
曾巩无奈,只好留下书信拜帖,空怅惘而归。水路行船昼夜不停,汴河在南京到汴京这段,有些地方需要纤夫拉纤才能通行,好在现在根本没船跟他们抢纤夫,不需要排队,一路非常顺利。
待到十月二十ハ的早上,方翰韬他们在船上,便能看到汴京城墙了。
“秀才公请看,远方的城门墙便是通津门,也是汴河东水门,咱们从这通津门进城,沿着汴河大街,我送诸位到外城的保康门瓦子那里下船,诸位算是外地第一批到汴京的举子,算是来的快的,要是晚了,只怕是连外城的邸舍都没处住了。"
船老一手撑船扶篙,一手指着远处的汴京,和方翰韬一行人笑谈道。
“二叔,咱们进京后住在哪啊??”方翰韬问向曾巩,他是第一次来汴京赶考,一点经验都没有,只能看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前辈们安排。之前在抚州听王安上聊起过,王安石在汴京租赁的宅子很小,他们一大家子人都住不过来,还得在船上住一段时间,这才遭了火灾,家当全烧没了,有了后面王安上回老家抚州整理祖业之事。在王安石那里是住不了了,那住曾二叔的师父欧阳修家呢?不好意思,欧阳修家也没位置了。欧阳修的老朋友,当年苏舜钦卖纸案当害人之一的梅尧臣也是今年刚刚起复到京,他那一大家子在汴京还没有落脚的地方,还暂住在欧阳修家里呢,根本没曾巩他们一家子举人的位置了。
只能说汴京城军民百万,寸土寸金,如果不是老牌勋贵,皇亲国戚,禁军大将,就算是宰执重臣的住宅也不大。按照大宋官场习惯,就算是宰执重臣,在朝中干上三四年就得出外了,因此在汴京安家购置产业根本不划算花的钱多得很不说,住也未必能住几年,而且大宋向来对高级文官待遇优容,像欧阳修现在住春明坊的宅子,就是专门由官家所赐居住。
其他像王安石这种中低层文官,这种高规格待遇享受不到,就是租房子住了。
沐京房地产事业发达,房屋租赁更是个大行业,由此衍生出来专门的庄宅牙人,有专门的牙行,行规也很完善。
就是租金非常的肉疼,连王安石这群牧司判官的职位和衙门专门卖马粪钱,算的上中枢首屈一指的部门福利收入,大一点的房屋都租不起。更别说买房了,连贷款利息都还不起。“这个倒不急,恩师和介甫兄已经给咱们在太平兴国寺预定好了邸舍客房,咱们就住在那里。”曾巩回答道"那吉甫兄和子厚兄呢?"方翰韬又问向吕惠卿和章惇两人。出乎方翰韬意料的是,他们俩也准备住在太平兴国寺。感情这太平兴国寺还是入京考生的首选啊!吕惠卿笑着给方翰韬解释,他老爹曾经在开封府当过推官,吕惠卿年少时在汴京混过,算是半个老汴京,熟知内情。
"方贤弟有所不知,太平兴国寺坐落的位置好,每到春闱之际,这可是天下举子汇集中心,不二之地。因此能住太平兴国寺,最好就住太平兴国寺,次者就去清风楼,或是状元楼,可千万不能住在大相国寺左近!”
章惇也笑着说道,"是啊,住在大相国寺旁边的那些考生,是为了进京赶考来了吗?我都不好意思点破他们
说罢,章惇和吕惠卿对视一眼,俱是摇头不已冷笑连连。显然是对此颇为不屑。
把方翰韬整的更糊涂,当然不止是方翰韬不明白,曾布更不明白,他人生二十年都没出过江西,不像吕惠卿和章惇之前来过汴京,因此对这些也是一头雾水,按耐不住心中好奇,可是又不抹不开脸去问吕惠卿和章惇二人只好问自己二哥曾巩,那个大相国寺到底是怎么回事?曾巩是进京赶考过的人,他看了曾布一眼,只是说道,你在那看一眼就知道了。别的话再不多说了。
谈笑间,船已行至汴京通津门,此时正是清晨,水门已经开启,一行人在城门登记,验明了文牒贡籍,便被放行而进。
待到船进汴京城内,曾布的眼睛都瞪圆了。
举目所及之处,房屋鳞次栉比,密密麻麻,汴河之上,长桥卧波,悬如霁虹,河边一排排栽植着柳树,一眼望不到头,虽是寒冬,翠绿不在,但枝条犹存,寒风乍起,千条万枝随风而舞。
沐京的气象,着实让曾布震撼不已。倒是旁边的方翰韬无聊的打起哈欠,这沐京的市政规划也太烂了吧,都是泥土路不说,房屋建造的也乱七八糟,断头路到处都是,桥也造的烂,矮的不行,过桥跟钻狗洞一样,稍微大一点的船都过不了,一点也没有首都的气象,连城乡结合部都不如。
天子脚下,首善之地,京师气象,就这?要是哪天他当了权知开封府,得把这破城好好改造一番不可。船沿着汴河大街而行,方翰韬一路细细看去,发现了更多的细节,今年夏秋的那场水灾到底还是在汴京城内留下了影响,城内地势低的地方,尤留存内涝积水,很多房屋墙脚被泡塌,一片狼藉。但是,也就仅此而已了。方翰韬越看越沉默,在大宋各地致使流民饿殍满地的天灾洪水,在这座汴京城的伟力面前,也不过如此而已
这,才是汴京真正的底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