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天水违行始作谋 - 北宋社畜浮沉录 - 枕石漱流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第三十九章天水违行始作谋

蔚蓝的天空如洗,万里无云,艳阳高照。

此时已至立秋,到了三伏天的尾巴。虽然阳光仍然炽烈,暑热仍在,不过与盛夏滚滚热浪相比,此时骄阳已为强弩之末,偶有清风徐来,送来一丝丝凉意,让人惬意无比。

这样的天气,谁也不想上工,就想在家里躺着,朱源样也不例外。

朱老丈早上去下地干农活的时候,美滋滋的对还在熟睡的儿子吃喝了一嗓子。

“祥子,今天你既然休息,就在家里好好歇着吧,没必要去下地了,把新拿回来的小方锄和方判犁调一调吧

正在熟睡中的朱源祥被惊醒,嘟哝的嗯了一声,便翻了身,接着睡去。

今天是他休假的日子,他算是铁监第一批入职的工人,工作已有一段时间,对铁监的工作已经能独当一面,后续扩张的时候,也顺理成章成了师傅,级别升了一级,开始带学徒工了。铁监的生产规章制度虽然严苛,但是执行落实的很到位,每个工人根据级别不同,有不同的薪资待遇。朱源祥现在工钱涨了,还有师傅饷钱,一天到手能有一百七十文钱,而且每一旬都能休息一天半,钱粮照发。

之前他在铁监赚的钱粮就很不错,如今更上一层楼,涨了一大半,照着这个趋势发展下去,脱贫到温饱不是梦。

有道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朱源样在家里腰杆也挺直了,话语权大增。老爹不再像之前一样,光把他当人形牛马来使唤,拿着那笨重的铁搭去地里犁地。现在他老爹也不管他,任凭他今天在家歇着,要是在往日,早就嘴上念叨,让他去干活,看不惯自家儿子闲着,仿佛闲着就是罪过一般。哪里像现在这样,能乐呵呵的看着自家儿子大白天了还在赖床睡大觉。

过了好一阵,都日上三竿了,朱源样方才慢悠悠的起床洗漱,从锅里拿出一碗米饭,就着昨晚他从铁监下工在草市买的,还没吃完剩下的猪大肠,津津有味的吃完后,抹了抹嘴。方才开始按照老爹吩咐,拿出昨晚新从铁监拿回来的新农具,先调一调方判犁。

在铁监干活的工人,都能以成本价从铁监那里购置新农具,这是铁监的内部员工福利。本来朱源祥这些工人还想着买铁监钢料,回家自己打农具。但听说后来方府判知道这些情况之后,便顺水推舟,亲自加了这个新规矩和内部福利。工人民夫们家里也是要种地的,对农具需求很大,铁监这里产优质农具,当然好东西先紧着自家人吃。这也是激励员工积极性的一项手段,好好打制农具,自己也能得好处,人人干活有奔头,平日工作更是睁大

了眼睛,及时发现工作上细小的问题,开始主动调整,不像在别处做工一般偷工减料。毕竟这字面意思上的,肥水真流进自家田,这略微带了一点点人性化的制度,让铁监的工人们十分新奇。他们也从中感到,铁监是真把自己的底层员工当做活生生的正常人来看待,而不是视若仇雠,生怕打工人们占了一丝便宜。

因此铁监的工人们,无论见没见过方府判真人的,上上下下都念着方府判和铁监的好,声望与影响力更上一层楼。

大宋百姓口顺,爱戏谑调笑,社会风俗习惯就爱给人起诨名绰号。无锡县这些百姓,也就顺口把铁监产的这些新农具,什么钢犁刀就唤作方判犁,镰刀就叫小方镰,什么口顺叫什么,突出一个五花八门,以示对方府判的尊敬和爱戴。

朱源祥也和其他人一样,从铁监里购置了一套新农具,其中小方镰、方判犁俱全,都是生铁淋口的钢制农具,犀利无比。

自家老爹年纪大了,再拿那个白口铁做的铁搭做农活,怕不是干到累死也不出活,用上新的钢制方判犁,干活就能轻快许多,事半功倍。朱源样甚至还听说小道消息放出风声说,方府判准备还要从江西那边做买卖,要买大批耕牛过来,租给无锡县的百姓们使用。听说江西那边,尤其赣南地区,养牛业发达,牛价便宜。而常州苏州这里畜牧业萎靡,耕牛稀少,农民种田,多半是跟朱源样家里一样,用铁搭这种人力犁强行耕地,效率很低。这消息如果是真的,朱源样便也打算买头牛回来,他家以前也真有过一头牛,老爹也是会养牛的,把式都懂。到时候用牛耕地,可比现在用人耕强太多了,到时候老爹一个人也可以向南禅寺那里佃更多的地种,家里攒更多的粮。

不过这些都是以后长远的事情了,方府判这个买牛计划的小道消息,是不是真的还不好说,故而朱源样他们也只是想想罢了。

眼下还是调手头的方公犁更重要一些。

这些新农具拿了回来,还得再根据自家干活的习惯,很多地方要改一改,微调一番,方才能使着顺手。朱源祥在铁监跟着师傅们学了不少铁匠的手艺,家里也备上了一套简单的铁匠家伙,这些活在他看来,只是小事一桩

正坐在家中庭院青石板台阶上调整方公犁的时候,朱源样忽然听到门口有骚动,村里的人纷纷出来,聚集在一处大声喧哗,搞的朱源样有点摸不着头脑。这个点正是村里下地的时候,干农活还来不及,谁闲着吃饱撑了聚集在一起凑热闹。

心下好奇间,朱源样便准备推门出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刚走到门口,便碰见了急匆匆过来的铁监学徒刘老丈,见到朱源祥便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祥……祥小哥,快,大的来了!”“啥事情?闹得声势这么大?”朱源样急忙问道。

刘老丈是从淮南东路逃难到常州的流民,后来在方府判的亲自指挥下,到铁监做工,由朱源样带着,成为学徒。这段时间表现不错,在铁监的充足待遇激励和对才刚过去逃荒饥饿的恐惧下,对这份来之不易的新工作十分认真,包括刘老丈在内的这第一批流民,也很顺利渡过学徒期,成为铁监的正式员工。“铁监……铁监里今天突然贴出了告示,听说县衙,还有横林镇的白壁上,都贴了官府通告,盖着常州州府的通判大印,要办算学学堂,专门面向招收百姓进去学,优先招收咱们铁监的人。”刘老丈面色激动的说道。“唉,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就这啊。”朱源样听罢,对这不感兴趣,便转身回去,准备接着修他的农具去了

刘老丈见朱源祥兴趣乏乏的样子,显然没搞明白事情的关键,连忙扯住他衣袖说道。

“祥小哥,听小老儿一言,这里面可大有玄机着呢!”“不就是开了什么算学学堂喻,还不如减免我们家的地租田税呢。”朱源样耸了耸肩说道,“再说算学这玩意,之前看账房先生们算账,光看那些算筹,听着什么算经里的算木法子,脑袋就犯迷糊,压根学不进去,这算学学堂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不一样,祥小哥你家若是当年学会算账,怎么可能会向南禅寺质库借高利贷的时候,被那些贼秃耍弄手脚,平白折了恁多钱财进去。算学学好了,大有用处。”刘老丈鼓动朱源样道。

“这算学学堂,可是要办在你们常州的州府中的,这啥意思,样小哥你还不明白吗?而且据说待遇也很不错,去那跟着学,不用担心吃食没有着落。俺估摸着,下这么大的本钱,方府判可不会无的放矢,说不定后面干好了,可以有机会去官府中担任公吏呢。”

“拉倒吧,就算能把账算明白,能不挨南禅寺那帮秃驴的宰吗?”朱源样显然对刘老丈描绘的美好图景并不感冒。“毕竟就他一家独大放贷,想找别的借都借不成,你不借有的是人借。还跟州府的官吏勾结,人家能把契纸上的借贷白的说的黑的,想要告状都无门路。会算账又有什么用呢?至于说能当公吏,人家那些好差事,家里世代把着,哪里会容咱们外人进去?就是进去了,那里面门道那么复杂,也是一抹黑,啥也干不成。还是老老实实在铁监做活吧。”

显然比起这缥缈的算学学堂,朱源样更关心他自己一亩三分地的生活。而且他与刘老丈出身和文化水平不同,刘老丈之前在毫州没遭天灾人祸的时候,家境殷实,是个小地主,也胡乱念过几本书,会算一些简单的账目,打理自己的产业,自然有见识。而朱源样家里条件不好,也就能勉强识一些字罢了。刘老丈还想劝朱源样跟他一起进这算学学堂,毕竟他在常州终究是外地人,势单力孤,人生地不熟,得找个相熟的本地人作伴,方才安心。

但看朱源样这个样子,刘老丈急着直跺脚。

正说话间,家里又进了人,朱源样抬眼一看,吃了一惊,只见自己老爹兴冲冲的跑回家里,一双泥腿子也不洗,连脚上的草鞋都忘了穿。一看就是直接从水田里直接跑回来的,都忘了收拾。

“快,祥子,快把家里的那和南禅寺借贷的契纸拿出来,动作麻利点,咱们一起去……”朱老丈急忙说道。“阿爹你不是在干农活,咋有心思这个时辰回家了?”朱源样不明所以,“再说拿这玩意干啥?莫不成要去伸冤?阿爹别白费这功夫了,官府公吏和南禅寺蛇鼠一窝,告不赢的。”

“你个蠢物!”朱老丈都急眼了。“今天刚听到消息,隔壁村的老刘头和南禅寺积在县衙的旧案,听说咱们张县官重新把这翻了出来,重新断案,给老刘头申明了冤屈,判南禅寺霸占他家的田地归还回去,还另外有罚款。南禅寺不服,告到州府,结果还没过一个晚上,就让新来的王知州给重新打了回去,又责成无锡县重新审理这田土断讼。告官也不像往日那般费事,县衙专门派人帮你写好状子,递进去就受理。现在县衙门口,人山人海,都排上队了,等着告状呢。”朱老丈一席话,让朱源祥呆在原地,难以置信。这件事情对他的冲击力,显然比刚刚听到的算学学堂大多了,快赶上当时铁监招工说薪资待遇的时候了。待朱源样琢磨明白,大叫一声,便撂下手中的方判犁,回屋取来当时的借契,和同事刘老丈告了一声罪,急匆匆的锁好家门,和自家老爹一起往县衙急奔。

撂原地的刘老丈楞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冲着朱家父子背影大喊道,“朱老哥,等一等俺,一起搭伴坐船去无锡县衙,俺还要报名那个算学学堂嘞。”

天与水违行,讼;君子以作事谋始。——《易传象传上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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