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君以此兴亦此亡 - 北宋社畜浮沉录 - 枕石漱流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第四十五章君以此兴亦此亡

清风楼的后院包厢雅致异常。外有白墙粉壁,竹林掩映,一入入院内,假山奇石林立左右,下有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很难想象,在常州州城的闹市之中,竟然还会有这么一处幽静清雅的地方。这也是清风楼的招牌所在,也是常州酒楼的顶级宴席会所之地,包厢只接待熟悉的贵客,每天接待客人也有定数,必须得先预定。今天就有这么一群贵客在里面宴饮集会,也是常州内最有身份,最有权势的一群人。正是常州州府的胥吏们。“啪”的一声,谢孔目愤怒的把手中的薄胎磁窑碎冰酒杯砸到地上,进裂的碎片满地都是,打断了里面的丝竹乐音,传来几个妓女的惊呼声。紧接着,又愤恨得骂道。”

“岂有此理!这王獾郎和方小贼实在太过分了!”谢孔目看着眼前的两浙路邸报抄黄,愤恨不能平。两浙路邸报抄黄上的内容不是别的,正是关于常州的官员罟免处罚消息。之前常州知州王安石弹劾当时参与罟工交印的常州州府官员常州州府官员。

两浙路转运使元绛与提点刑狱使司核验之后,并附上宪司的处理意见,将公文流程上报到了京城中枢。而流内铨和吏部南曹共同核验之后,由新任直秘阁,判吏部南曹司马光签署文书,批复同意。

录事参军周刘杰以失察,玩忽职守的罪名,被判处追官降资,从选人的第五阶县令、录事参军的资序,一撸

到最后第七阶的判司薄尉,熬了几十年的官场序列,直接清零,一朝回到解放前。

而司户参军刘铮则以贫渎,监守自盗的罪名,追官勒停,他的官阶本来就很低,可降的空间很小,但相应的,钱财这块大出血,以绢价折变,罚铜一千斤,充纳至常州公使钱库。

攒了多年的家财,累死累活贪了一辈子,最后跌倒在这常城,连人带本,全白白给方府判打工去了。这是官员的处罚结果。

谢孔目看着这份两浙路邸报抄黄,不由得心惊,官员的处罚都这么重,相当不讲体面,可想而知,等待他们这些胥吏的,又会是怎样的腥风血雨。

“总不至于真要撕破脸吧?”旁边的万孔目夹着刚才新上的鱼脍,边吃边说着。“我觉得还是跟往常一样,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再说这方小贼也就是图个权罢了,南禅寺那边稍微退点地,赔点钱出去,咱们再低头服个软,认个错。给方府判个面子,把那几个官处理一下,这事就算过去了。等这方府判一走,咱们该咋地还是咋地。”“没那么简单的,”谢孔目放下邸报抄黄,揉了揉眉头说道,“叔公之前去了州府,那边就是要完全撕破脸了。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叔公让咱们也做好准备,不能坐以待毙。等秋税的时候,好好使点手脚,让方小贼知道咱们的厉害,给他点颜色瞧瞧!”

“撕破脸?是不是你家小子被张诜抓了,阵脚都乱了?要我说你干脆孔目别当了,后面州府的事,大家还是听我的好了。”万孔目嘲讽道。谢孔目一急,这外面的糟心事还没完,现在小万又开始跟自己抢州府胥吏话事人的地位了。“我哪担心那个孽富?”谢孔目当即反驳,见万孔目不信,便当即说道。

“诸位请放心,张诜那边服软了,明天就会把犬子从无锡县县衙放出来,到时候叔公亲自从南禅寺去县衙那边去接,只不过张诜胃口大,疑心病重,还要金银玉石行贿,又怕被方小贼发现,只让叔公一个人带着细软去悄悄的接犬子。我担心的,只是咱们的公事。”

“你想太多了,老谢。别说就是接下来后面秋税征集,没咱们帮忙,方小贼只怕连账目都算不过来。就说眼下,他们有证据吗就敢撕破脸?”万孔目不屑的笑道。

“无凭无据,就算是通判和知州也不能乱罚人,常州是朝廷的,又不是他们抚州人开的。”

谢孔目迟疑不语。万孔目这番话倒是不假,王知州和方府判之所以能干掉周参军和刘参军,那是因为确实在州府里面抓到了罪证,这才把他俩拿下。

但是周参军和刘参军的把柄破绽,当时也是谢孔目他们有意留在州府里的,就备着哪天上官要追查,把这两个官员扔出去当替死鬼。

而且现在州府里的罪责全让这俩官员背了,他们胥吏自己倒是择的干干净净,州府里还真不怕方府判查出什么明显的罪证。“州府我不担心,我担心的是南禅寺无锡那边,还有宜兴县的官田。”谢孔目说道。“张诜现在是方小贼手底下头号疯狗,鼓动的着那些佃农追着南禅寺在后面咬。而司马旦那里也不好惹,宜兴县咱们插不进去脚,占的那些官田,还是超着司马旦被流民绊住脚后,才能成事的,手尾根本来不及盖。就怕方小贼和司马旦,张诜三个人合流,咱们就真没戏唱了。”“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张诜那里案子那么多,够他查到秋天去了。司马旦那块流民都安置不过来呢,何况他一个积年老官僚,堂堂的京官,资序那么高,心高气傲,古板君子,怎么可能跟张诜一样,轻易和方小贼联手呢?”万孔目自信的说道,手一握。“等秋税一起,咱们这么多人对付方府判一个人,优势在我!”其他胥吏们纷纷附和万孔目。

“但愿如此吧,”商议了半天,看大家都觉方府判闹不出什么风波,谢孔目悬着的心又放了下来。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吃完宴席,便各自回家了。

谢孔目也是如此。

这段时间他心神俱疲,南禅寺那里自家儿子破抓,现在州府里又是满城谣言乱传,前两天还有一些和尚和道士上门,说自己家风水不好,德业不修,才会有此灾祸,儿子进了监狱。

说是自己要不忏悔冤孽,去官衙认罪,再这么执迷不悟下去,后面还会有更大的报应等着自己。

不过谢孔目一向不信鬼神,对此嗤之以鼻,有钱能使鬼推磨,多年官府为吏的生涯让他坚信,只要有钱,什么事情都能办的到,谁都能和他成为坚定的朋友。连堂堂转运使元绛和禁军的许冈都能和自己合谋搞铁冶武备之事,设下陷阱,让赫赫有名的王安石和方神童都吃了自己的下马威。就算是无锡张乖崖,在钱财面前,这不照样手下留情,把自家儿子放了出来了吗?只要有钱有权,他甚至能让别人心甘情愿的替他杀人。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皆为利往。这是他的成功经验和人生信条,也是他的生存哲学,只要坚持这个,谁也无法击败他。等明天叔公把儿子接出来,一家人团聚,他还要顺便和叔公请教后续该怎么办,该如何和方小贼继续斗。

想着这些事,谢孔目走在路上,忽然听到州府谯楼处传来悠扬的晚钟之声,响彻夕阳余晖之下。

回到家中,为了明面上好看避祸,公吏的家中一般都装修寒酸,不敢摆阔气,他家中也是一般,钱财全寄存在南禅寺里。

家里比较简朴,东西不多,桌子上向来只有一盏油灯,还有……一封文书。

谢孔目有点吃惊,他记得临出门时候,桌子上分明没有这个,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随即拆开一看,顿时汗流浃背。

这是一封认罪诉状,也是一封遗书。上面是自首关于贫污府库钱财运往南禅寺,还有在宜兴县贫污抱占官田的一系列事情,另外还供述其他胥吏的犯罪之事,说自己自知罪孽难逃,愧对家国,无颜苟活于世。再看文书上的字迹,和自己的寻常的字迹十分相似,而底下的落款,赫然也是自己的名字。

谢孔目猛地扔下这封遗书,但还没来得及有别的动作,一个麻绳,悄无声息的从后面缠上勒住了他肥厚的脖子。

字体大小
主题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