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民之闻者源源来
“听说了吗?常州最新的大新闻,谢孔目竟然在家畏罪上吊自杀了!死后留下遗书,对自己在州府舞弊贫渎罪名供认不讳,王知州大怒,把州府公吏相干人等全部抓了起来,等待提审。”
“不对啊,不是说州府这里面没有人手了吗?怎么还能轻易起这般大案?”“好像是宜兴县知县司马旦,领着他手底下的人入驻州府,补齐了人手,协助王知州断案。说来也奇怪,不是说宜兴县的流民很多,司马知县都忙的焦头烂额了吗,怎么会这么快腾出功夫了?”“还有呢还有呢,南禅寺的谢知院,领着他的侄孙两人,前不久也被发现都淹死在横林镇的河边,据无锡县衙那里人勘察现场得出的结论,好像是过河的时候踩空了,两人残的残,老的老,挣扎不能,俱皆溺水而亡。”“啧啧,谢孔目这一家,算是家破人亡了。还真验了之前的传言,多行不义必自毙。不过这死法也未免太蹊跷了吧?”“噤声!这是咱们能说得?不过他家里到底冤不冤,根本没人管。方府判那边说是要把他的家财分给谢家远方族中的父老乡里。现在他们家连苦主都没有,都笑嘻嘻的准备分钱呢。”
这可是常州十几年来,最劲爆的新闻。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州府的胥吏们盘根错节,尤其是这两年常州的知州通判走马观灯一般的换,州权空悬,这些胥吏们牢牢把控着常州官府,作威作福。他们才是常州真正的主人和掌权者。但是如今领头的胥吏魁首谢孔目一家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没了,其他的胥吏们群龙无首,也被知州王安石和宜兴县知县司马旦,无锡县令张诜联手一网打尽。
一夜醒来,常州百姓惊讶的发现,变天了。茶肆酒楼,大街小巷,上至富民士人,下到引车卖浆之流,都在热议这个重磅消息。连一墙之隔的州府内,新成立的算学学堂外,在此聚集,准备开学上课的学员们也是议论纷纷。刘老丈在人群中静静的听着,倒是身边的朱源祥却是振奋不已,和身边的人讨论这件事。他前两天刚刚在无锡县衙和南禅寺的和尚们打完官司。
没了胥吏们在后面撑腰,谢知院也莫名其妙走路淹死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躺在床上养病的大德上师和他的子弟,也顺势夺权。外面有官司缠身,内有两派人内斗。南禅寺早已乱成了一团,没了主心骨,成了软蛋,很多拖延日久的案件,也有了突破性进展。
经过无锡县令张诜秉公断案,依法审判,南禅寺发放的高利贷利息过高,而且重复取息,是驴打滚高利贷。违反了太宗于太平兴国年间发布的“令富民出息钱不得过倍称,”的规定,天知道张诜从哪个故纸堆里翻出了这个老黄历,还有《宋律刑统》中“民负息钱,无得逼取庄土、牛畜以偿”,这两项法条。故此高利贷无效,不仅负债的百姓不用继续还,而且南禅寺还要将多余违法所得,归还给欠债之人。包括朱源祥一家在内,很多欠南禅寺质库高利贷的百姓,都得到了赔偿。朱源祥家里背负多年的大山包秋,也彻底甩开,家里负债终于没了,后顾无忧。于是朱源祥也就和刘老丈一起,报名参加了常州州府举办的第一期算学培训班。
今天正是开学的日子,州府之中,在新成立的算学学堂门外,悬挂着“精算明计”的匾额之下,聚集着一百六十多名学员。
人数之多,出乎之前方翰韬的意料,他实在是没想到算学学堂这么积极踊跃,竟然会有这么多人前来报名。绝大部分都是来自于无锡和宜兴两县的人,还有从外地逃难而来的流民们,都是被方翰韬的学堂优厚补助待遇吸引来的,他们也对方翰韬很信任,觉得方府判说话算话。常州其他三县的百姓可能对方府判不熟,觉得他和寻常大宋官僚一样,根本没信用,出尔反尔。
但是这两县不同。毕竟方府判在无锡县办铁监,在宜兴县招揽流民,两县的百姓跟方府判打交道多了,方府判每次承诺发工资,发钱粮福利,初看让百姓们都觉得不可思议,但每次都是说到做到,根本不赖账,信用水平很高,再加上最近帮助百姓伸冤和南禅寺打官司,在百姓心目中颇有威信。
再加上学堂教的算学,不是那些虚头巴脑的经义,这些东西对平常生活,打理自家产业来讲很是实用,因此很受两县的中产门户,小地主们欢迎。虽然现在正是夏秋农忙时节,但基本上,两县各家都把家里年轻,识字且不是主要劳动力的子弟,都打发到这里,来跟方府判学算学了。
这些家庭的人虽都是寒门素户,但是家里条件尚可,因此有一定的文化基础。毕竟学习也是要成本家里经济支持的。
只不过想要读书卷科举,又卷不过其余书香门第的子弟,又不是每家都能像曾巩家那样,有万卷藏书,底蕴深厚,属于是上不上,下不下的中产阶级这一层。
科举每年中进士,一州就那么几个人,其他人全陪跑。这辈子算是跟科举无缘,等年纪大了一点,过了蒙学胡乱读了两本书,识一些字后,也就不再上学,开始帮家里干活了。
而方府判这成立的算学学堂,刚刚好满足他们的教官需求,填补了这一市场空缺,再加上待遇很不错,算是一拍即合。
毕竟这玩意,还真没有私塾先生来教,都是给什么商人打工,由账房老先生师傅带徒弟那么手把手的带,而且当学徒也不容易,前几年纯纯白打工,名为学徒,实为仆人。几年也学不出来啥东西,哪里有方府判这里条件这么好,不仅不收学费,还发补助,专门来教呢。
甚至还有一些穷苦家庭,家里人口太多,存粮不鸣,就大起胆子把自家半大小子打发到方府判这里来蹭吃蹭喝,美其名曰学东西。
毕竟算学学堂这里管吃管住,还有额外生活补助,他们也可以减轻家庭经济生活压力,方翰韬哭笑不得之余,也没有斥责这些穷苦老百姓,而是笑着把这些十一二岁的小朋友收下了。
反正数量也不多,毕竟敢头一回吃螃蟹的人还是少数,这些小孩他这里也能养得起,就全当是搞慈善赢民心,博名声,千金市马骨的面子工程了。只不过这些小孩文化基础基本为零,方翰韬也只得在算学学堂旁边,开了个蒙学堂,请了几个私塾先生,来给他们开蒙,不跟正式学员们混在一块。这些正式的学员们叽叽喳喳在一块讨论,不知道方府判这所谓的算学新学堂,到底会搞成什么样子。正在众人议论间,从学堂里面走出一位官人,朱源样和刘老丈仔细一看,正是之前主持铁监事务的沈括沈主滴,高声喝道。
”肃静,州府之地,不得高声喧哗。”紧接着身后一些公吏鱼贯而出,都是从无锡县和宜兴县,以及铁监那里调来的人手,朱源祥和刘老丈对他们都很熟悉。众位学员见状,赶紧都把嘴闭上。等安静下来,沈括便让手底下的人,按照之前的安排,宣读之前摸底考试的结果,并贴了出来。
朱源样见状,不由得尴尬起来一捂脸,不想看自己的摸底考试成绩,怕毛人,只得请刘老丈帮忙去看。摸底考试,就是这算学学堂整的新制度之一。报名之后,还没等开学正式上课,便有沈括来组织这些报名的学员,来了一场入学摸底测试,倒是让刘老丈和朱源样着实开了眼界。对于他们来说,本来自己人生中,也就上市场,去工场,甚至也有可能倒八辈子血霉,会上刑场。但是从来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跟那些秀才们参加科举一般,会上考场。
真的是离谱过头,属实是想都不敢想,前所未有的新奇体验。
摸底考试的时候,身处从未见识过的考场之上,众位学院都战战兢兢,刘老丈和朱源祥两个人也不例外,拿着笔的手都一直在抖。
不过好在这摸底考试的试卷很简单,都是一些简单的加减乘除运算,一些算田亩钱粮的习题,刘老丈原先在老家是小地主,打理产业,也胡乱读过些书,这些东西还是能应付下来。就是朱源样做的有点磕磕绊绊了,他受过的教盲终究还是不太行,属于是教官的漏网之鱼,要说差吧,他还是比方府判在隔壁成立的蒙学班里的小朋友们要强多了。但要说好,那也好不了哪去。
朱源样家里条件不好,光去种地了,也就是识一些字罟了,至于算学,只能算点简单的,稍微复杂一点,头就晕掉了,比不上刘老丈老练。刘老丈上来一看,张挂的榜单上倒是只有每个人的姓名,却没有成绩,而且榜单分为两列,正不巧,他和朱源样各在一边,还不在一处,正在纳闷间,就听到沈括高声说道。“按照府判定下的学堂规章制度,摸底考试是为了看看诸位对算学掌握的火候,为了更合理安排课程。根据各人所学功力深浅,分为上下两舍。榜单上已经分配好了你们各自所属学舍,马上发放号牌,这是你们出入州府,领取钱粮补助的凭证,都别毛了。”
说完这些,沈括一挥手,便有书手过来,摆起书案,搬来一个大箱子,挨个点学员们的名字。
朱源样和刘老丈面面相觑,各自领回来自己的号牌,回来一看,上面都是刻着自己的名字信息,只不过朱源祥是下舍的木质号牌,而刘老丈的是铁质号牌。
人群中也骚动不已,有人问道,”敢问沈主簿,这上舍和下舍,都各自有什么章程,不会下舍的钱粮待遇,要比下舍的少吧?能保证和当时告示上写的一样吗?”
众位学员,包括朱源样在内,心里都想问这个。下舍之中,和他一样算学基础不扎实的,还有六十多号人,算是少数的了,他们都生怕学堂因为他们基础差,搞一些区别对待,破抛弃了。沈括听闻此问,不由得想翻个白眼,懒得和这群人解释。但是想着,这算学学堂开学之前,方府判专门抽出功夫,召集他们这群讲师,连这培训了好几天,如何搞新式学堂,其中着重强调,要对学生有耐心答疑解惑。沈括不重视这些学员,但是方府判的话他可是很当回事的。当即耐心的解答,说钱粮基本待遇都是一样,就跟招生告示上写的一样。上舍和下舍,区别在于学习进度不同,一个起步高,进度快,另一个就先补足学生的基础,教的慢。当然上舍的奖学金,数额比下舍也要更高。见基本待遇都一样,众人都放下心来,既然方府判都安排好了,那就按部就班的来学就好了。
但紧接着又听沈括说道。“另外还有,按照方府判制定的规章,下舍学员通过考核后,就可以升到上舍。上舍之中,府判也会亲自来讲课。”一句话,让在场众人,无论是上舍还是下舍学员,都惊讶的长大嘴巴,有的甚至掏了掏耳朵,掐了自己一下,怀疑是不是听错了,或者是在做梦。堂堂一州通判,竟然会亲自给他们上课!这可真是没见过。
毕竟他们平常都是普通百姓,虽然家里稍微有点钱,但是平日生活中,能接触到的最高层面人物,也就是官府的胥吏了,偶尔再能见见县衙的县令。别看坊间天天把什么王知州方府判都挂在嘴边,但是这堂堂一州高官,平日里他们这些升斗小民是根本接触不到,如同是天边的神仙人物。
九其现在常州城,州府胥吏破一窝端了,整个常州都知道,常州是由王知州和方府判做主,名副其实最有权势的人。
其实这跟后世也有点像,虽然平常挥斥方遒,笑傲美欧,但是真见到自己所在市的市长时,还是很非常激动的。但现在好了,不但可以近距离和方府判接触,甚至还有了师生关系,以后从算学学堂出来,也可以骄傲的挺起胸脯,和周围邻居炫耀,咱也是府判的门生弟子!
甚至到时候在学堂表现好,说不定能得到府判的青眼,攀上高枝嘞!
朱源样也羡慕的看向刘老丈。他是一直向亲眼见一下方府判,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心愿。毕竟他的生活,就是从方府判铁监改革后,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过上了现在的好日子。但他进铁监工作这么久,天天在干活,却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传说中的方府判。毕竟大领导们平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他底下干活的,就算都在铁监,也很难见得到。反倒是刘老丈这个新人,竟然能上方府判的课。
群议沸腾间,沈括催促道,“好了,闲话少说,现在给你们讲学堂上课的规矩,都记清楚后,便各自进教室
。学堂开学第一课,就由方府判亲自给你们上。”众人哗然,上舍生们激动不已,刘老丈人现在都有点懵,没想到等会就能听方府判讲课了,来得这么快,他都没啥心理准备。在下舍生们艳羡的目光下,上舍生们,包括刘老丈在内,把铁号牌当宝一样紧紧握着,往教室那边走去,待到教室前,便有书手开始高声给他们讲规矩,学员们按捺住兴奋的心情,都仔仔细细的听着。看着昂首挺胸,兴奋的上舍生们,再看看自己手里的木号牌,朱源样暗下决心。自己也得抓紧好好学,争取早日升到上舍,成方府判的门生弟子,见一见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