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题海无涯苦作舟 - 北宋社畜浮沉录 - 枕石漱流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第四十七章题海无涯苦作舟

众位学院跟着沈括,排好队,先听着书手们讲解规矩,丝毫不敢急慢。平心而论,这一圈算学学堂的所谓新规矩听下来,其实并不复杂,尤其是讲师还是方府判的情况下,甚至这些学堂礼仪规矩实在太过简晒了。也只是课堂上不得喧哗,不得无故迟到早退,上课提问时,要举手后才能发言等等规定而已。简直不符合方府判的身份。

虽然平民之间的礼仪没有那些秀才儒生们那么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之类的,但是官民之间的礼仪,还是讲究颇多,官员的威严,就是通过这些繁文缛节彰显出来。

等讲完这些规矩,学员来到一座大堂,这就是专门的教室,教室匾额上写着四个大字,“开卷有益”这是太宗皇帝的典故,只不过用在这算学学堂这里,多少有点怪怪的,他们又不学经义,还开什么书卷?

两侧门柱上,也各有文字分布两列,上书“书山有路勤为径,题海无涯苦作舟”,是出自韩愈的《古今贤文劝学篇》,这也是韩愈的治学名联,在此时大宋很多学校私塾外遍地都是。而这副楹联底下落款则是‘常区方翰韬’,赫然是方府判亲笔所题,字迹端庄秀丽,颇有唐碑风貌神髓,一看就是传承自大家的笔法书诀,让其中颇善书法的几个学员啧啧称奇,对方府判的书法很是佩服。

只不过……

当即有个年轻的士人高高举起手来,看来方才学堂规矩学的不错,在沈括点头同意后,便指着楹联说道。“沈先生,这副楹联是不是刻错了?学生记得,韩昌黎先生的原句是‘学海无涯苦作舟’,此处却错将‘学’作‘题’之误了,是不是工匠刻错了?”旁边几个学员也点头附和,他们也心里有疑问,只是不敢说出来罢了。面对这位有点较真的同学,沈括木着脸说道,”并没有刻错,府判就是这么写的,改‘学’为‘题’,其中乃是府判深意,你等初来未学,自然难以领悟其中奥妙,待得今天由府判亲自给你们授课之后,就自然懂其中真意了。”说完,沈括便赶紧摆摆手,示意学生们进教室。一进教室的门,包括刘老丈在内的学员,不由得目瞪口呆。整个教室里面,处处都很新奇,与寻常的私塾学校不同。现在大宋的学校,老师讲课,都是坐而论道,无论是地方上的私塾,还是堂堂东京国子监,都是如此,学生侍立堂下茵席求学,老师则坐在交椅上讲,有条件比较正式的,就用虎皮交椅,后面再是屏风之类的摆设。

所谓坐拥虎皮皋比是也。这也是当初张载在太平兴国寺,当着天下士人举子的面,摆下虎皮座讲易,引起轰动的原因。这等于是当众说,我的本事,可以给在场诸位当老师。

这是大宋的社会风俗,天下学校私塾都是这个规制。

但现在在这学堂教室内,却截然不同。算学学堂的教室很是空旷,什么虎皮皋比,屏风茵席,这些统统都没有。取而代之的,则是里面一行行摆满了课桌和椅子,俱是高桌椅凳,而房间最前面则是一个打起来的小平台,中间摆着一张长书案。

书案上则放着许许多多奇怪的尺子,有直尺,也有奇怪的三角形状。而书案背后的墙壁上,则挂着巨幅的黑板。虽然教室中到处都不一样,充满了新奇。但最让众位学生奇怪的东西,就是这玩意了。他们都不知道挂着这么大黑色的板子是做什么用的,或者是方府判奇特的癖好,用这个大黑板来取代屏风做装饰?

众人看着这黑板,但都不敢出声,强压住心底的疑问,谨守学堂规矩,在书手们的安排下,各自按照自己的号牌,到位置上坐好。

不一会,便有一个身影从外面进来,是一个少年,身着官服,沈括连忙和其恭敬行礼,小声禀告。底下的刘老丈的诸位学员心中一惊,这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方府判了。边进来还边笑着和一众学员拱手道,“州府里被公务耽搁,来的有点迟了,让诸位久等了。”见着官服,知道这是一州父母官,众位学员赶紧起身,不敢再大喇喇的在座位上杵着了,有的年轻士子,读过书见过一些世面,准备拱手行礼。

有的像刘老丈一般,只是在乡野间的田舍郎,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官,顿时手足无措,慌乱之间,甚至准备跪下,只是这课桌摆的紧,没有施展腾挪的空间,一时就尬在原地。

本来安静的教室内,一下子乱成了一锅粥。方翰韬在讲台上,不由得笑了起来,抬手下压,示意众人安静,便说道,”按照之前教你们的学堂规矩来,学堂之内,无有官民之差,只有师生之别。我如今不是一州官员,只是讲师罟了,就按照师生之礼便可。”

学员们这才学着其中几个士人的样子,向方府判行礼,随后便被要求坐下听课,而讲台上方翰韬则是站着讲课,这又引起一阵骚动。还从来没有老师站着,学生坐着的课堂,但是方府判发下话来,说你们坐着才能好好听课,天大地大,方府判的地盘自然由方府判做主,学员们都只好规规矩矩的坐着,上面讲课的可是一州通判,谁也不敢放肆。而方朝韬则让书手给诸位新学员发放新印好的讲义,以及制好的算盘。

刘老丈和同桌的同学把这算盘拿在手里,都不明白这是什么玩意,又是一件新奇的事物。这让刘老丈有点发愁,他到底年纪有点大了,脑子接受新鲜事物比较慢,不知道这个算盘新东西他到底能不能学会。就怕到时候脑子太苯,被方府判从学堂中赶出去,学堂的待遇都没有地方领了了。

而堂上的方府判则咳嗽一声,便真的和教书匠一般,慢慢开始讲课。因为上舍的学员们基础都不错,基本四则运算掌握的都很熟练,方翰韬便给他们讲解这个新计算工具的用法。

刘老丈初时有点紧张,但是看方府判讲课很随和,并没有官员的古板严肃,教的很有条理,很是仔细,循序渐进。于是他们这些学员,慢慢胆子也大了起来,不再跟木头人一样正襟危坐,在方府判的带领下,开始翻看讲义,又轻轻拨弄手边算盘上的珠子。刘老丈从没有听过这样清晰的一门课,被方府判带着,感觉这些东西一点都不难。尤其在听讲时候,方府判生怕空口说,底下的这些学员一时记不住,还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开始写写画画,用来一步步演示。

到了这时,这些学员们终于才反应过来,这个黑板原来是做这个用的。只不过就是方府判这一手粉笔字嘛,实在是太丑了,远不如楹联那题写的好看,再一想想这是粉笔,不是毛笔,换了新的书写工具,纵使方府判这样的书法大家刚上手,也难免写的不好,众位学员也就释然了。有了黑板和粉笔的辅助,他们顿时觉得上课听讲比平常私塾容易多了。不再像平常私塾一般,只是光用耳朵在听老师嘴上干巴巴的说,学生们在底下理解不了,渐渐的走神掉队。现在则是耳朵和眼睛都用上了,两个都用的效率要比一个强,顿时感觉脑子也被激活了。要是一时乱了没记住,看着黑板上面步骤,一步步又能跟上。黑板和粉笔,和方翰韬之前搞的技木发明比起来,算是最简单,最容易复现的东西了。原料和技木遍地都是现成的。方翰韬直接让铁监的木匠们弄整齐一个大木板,再用黑漆混合沙粒抹均匀,就成了黑板。而粉笔也很好弄,石膏掺上少量熟石灰,就做成了了。只不过这黑板和粉笔的质量,只能说是山村小学级别,黑板写完有点擦不干净,总有一层白灰,粉笔就完全是劣质粉笔。

这也就是方翰韬为什么特意叮嘱把黑板做大的原因,这样就能等课间休息让人带上口罩来擦黑板。他可不想边上课边擦黑板,吃第一手的粉笔灰。到时候在大宋这基本没有雾霾尾气,也没有二手烟的环境下喜提肺病,那可真是比在沙漠里被水淹死还倒雷。

一口气这么讲下来,时间过得很快,算盘的用法口诀已经在黑板上写了满满一大片,方翰韬的手上全是粉笔灰。讲课效果不错,底下很多学员们在方翰韬的带领下,已经开始有模有样的摆弄起算盘开始计算了。

待到半个时辰讲完,方翰韬便笑着问底下学员,”算盘的第一堂课,就讲到这里,以后诸位上课,体例皆如此节课一般。课讲完之后,有甚不明了,亦或是没听懂的地方,便可以在讲完之后,举手发言问讲师。你们现在有什么疑问,便可举手发言,我这里有你们的座次表,可以点你们的名。”

底下的学员们互相看了看,都缩脖子,没敢当这个出头鸟,倒是刘老丈举起了手。方翰韬见状,看了一眼座次表,便说道,“刘文礼同学请讲,又什么问题想问的吗?”被叫到大名的刘老丈便按照规矩,站起身来,先躬身行礼,才问道,”请问府……额,请问方先生,学堂之内的章程,是每天会上这么一节课吗,还是怎么样?”方翰韬笑了起来,示意刘老丈坐下,便说道,”怎么可能只上这一节课啊?这是我马上要讲的东西,正好现在就讲了。”

说完,便让旁边书手们,给每个学员发了一张纸。

刘老丈等学员拿到手里一看,这是一张表格,就跟方府判刚才讲课时在黑板上用到的一样,抬头上便写着“学堂上舍一期秋课格”。众位学员一看,上面写着。

寅正二刻,学员必须全部起床,开始洗漱;

寅正三刻,全部前往食堂用朝食,寅至时结束前,必须全部吃完;卯时初刻开始到卯时二刻结束,统一排队进行早操健步;卯时三刻起至卯正三刻终,早读,记诵刑名律法,同时讲师进行收缴检查前一天的作业;然后便是上午正式的课程,每一节课半个时辰,中间有一刻钟休息时间,上课的内容分为新式账薄,邢名条例,田畴几何,商功代数,仓储统计这些课程。

一口气从辰时(早上六点)上到中午午时。

午时,食午饭毕,午休就寝;

未时起至未时终,下午便开始进行各科考试,以及习题讲解;申时起至申时终,便开始进行自习时间,会有课业布置,进行练习;酉时前四刻,击铁钲聚晚食,沐浴;酉时后四刻至戌时始终,自由进行温习,或是课业没有完成的,便接着继续写;亥时前四刻,静坐吐纳,后四刻全部就寝。以一旬(十日)为一程,学九日,休一日。当然不仅是平日学习做题,考试这方面频率也很高。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考试名次高有奖学金,考试挂科不及格则有惩罚,还得额外补考,取消休息,直到过了为止。上学期间不准打架斗殴,不许翻墙出去妓院酒楼玩乐,违反三次取消待遇,记严重处分,留学堂观察,若是再执迷不悟,就逐出学堂。众位学员看完这学堂上舍一期秋课格,所有人全部倒吸一口冷气,一片惊呼声四起。

好家伙,这是上学呢还是在坐牢呢,哪里会有私塾学校,竟然这么严苛,这一天啥也别干,光在这里闷头学了。就算是再刻苦,头悬梁锥刺股,凿壁偷光的苏秦匡衡,也不过如此吧!

方翰韬却觉得这很正常,这才哪到哪呢,也就是现在大宋这照明条件不行,只能学到晚上七点钟,太阳落山了就结束了。晚上除了睡觉啥也干不成,但凡他现在能搞出来煤油灯,这晚自习也多少得给这帮学生安排上,起码干到晚上十点半。让大宋生徒提前享受后世衡水待遇,睁眼就在做题,闭眼想着学习。紧接着又开始布置作业,“今天的课讲完了,也布置作业了。”底下的学员们竖起耳朵准备听,看看方府判要布置几道题,按照此时大宋正常私塾来讲,一般也就两三道课业,做一做就好了,老师在这里也不重视。孰料方府判直接让书手们又搬来厚厚一沓卷子,给每个学员发了下去。

刘老丈等人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珠算题卡”,往下一看,差点没吐了血。好家伙,这才上了半个时辰的课,方府判就给他们布置密密麻麻题目卷子。几道题?这都快上百道了!“这些题目都很简单,别看着多,但都是四则运算,你们打算盘来练习,目的就是提高你们的熟练度和速度。”方府判语重心长的和众位学员说道。“同学们,要知道,光听懂了,其实是假学会,只有做题做多了,才是真的掌握了,什么也别说了,赶紧刷题吧!”方翰韬看着教室里的与后世相同的熟悉的环境,再看看底下诸位同学,在看自己手里试卷习题册的时候,眼里都有光,颇为欣慰。黑板,粉笔,课程表,练习册。以及对他人生留下不可磨灭印记的衡水模式。啊,我的高中做题生涯,如今在大宋,回来了,全都回来了。复活吧,我的青春!

他做的,只不过是模仿普鲁士和前苏联的专科速成教学理论,来对大宋学堂进行改革,再加上后世现代教盲更为科学的数学体系,让算学教盲的入门学习曲线更为合理平滑,对学生基础条件要求降低,提高学习效率。

但光改进教学,只是其中一个方面,这套速成专科教盲,要想有效果,必须得两条腿走路。应试教盲应试教言,不刷题搞题海战木怎么能行呢?

什么有教无类,举一反三的孔子教盲理论,统统不需要。至于会有很多人会对此有反对,认为这种教育压迫人性,远不如素质教盲。笑死,现在这里可是大宋,你跟我谈这些我都觉得好笑。在当下,只有搞这填鸭应试教盲,衡水模式,题海战木,才能高效批量化生产,速成专科应用型工具人,给我统统卷起来,开卷有益!

一众学员,这下子才终于明白为何方府判会在学堂门口的匾额上,写着“开卷有益”,原来开的不是书卷,而是试卷。以及楹联上,方府判特意募改韩愈的名句,写下“题海无涯苦做舟”了!

他们现在,已经被方府判上了强度,来了一点小小的衡水震撼,淹没题海之中了,根本挣扎不出。

怪不得方府判会搞这么优厚的学堂待遇条件,什么学堂规矩也比较松,原来前面都是骄兵之计,都在这里找补回来了。

敢情方府判这钱还真不好拿啊。什么学业补助?这分明就是坐牢补贴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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