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共工一触不周折
被点到名，正在埋头对付吃火锅的沈括放下筷子，向方翰韬拱手禀报道。
“承府判，下官在巡视暗访江阴县的诉灾状区域之时，确实发现了很多蹊跷的地方。”沈括不疾不徐，从怀中掏出当时曲规江明县上报常州州府的诉灾状，指着给方翰韬说道。这份诉灾状是之前州府集议会后，曲规讥讽推脱方翰韬的方田均税计划的时候提出来的。当时开完会，方翰韬便让人去翻架阁库，终于从压了三层厚文书下面翻出来的。
当时方翰韬看完就觉得有问题，江阴县在诉灾文书里面有问题，再联想到曲规的背景，宣毅军移调，江阴撤军改县的一连串事件背后，方翰韬对笼罩在常州江阴背后的这股暗流，触发了本能，隐隐有了自己的猜测。
现在，就是开始对这道很复杂的题目进行验证自己解题思路的时候了。“如何?可有什么发现?曲子墨的诉灾文书中反映的情况，是真是假?有没有谎报灾情?”方翰韬问道。
“江阴县上报诉灾状上的信息，反馈俱为属实。”沈括说道，”今年夏天梅雨灾，导致长江洪水暴涨，江阴那里毗邻长江，受灾尤其严重，尤其是其境内的连接长江的五泻水，水势汹涌，致使邻近的田地受灾。曲知县这诉灾文书中受灾田地亩数灾情，反映的精准详实，并无半点虚假之处。”
沈括的一番话让在场的曾布没绷住，好家伙，小沈去江阴县明察暗访这么几天，就调查出了这么一个结果?亏小方之前胸有成竹，说他击倒曲规的突破口，是在去江阴县调查受灾情况的沈存中身上。曾布之前猜度，可能是曲规在诉灾状上谎报灾情，进而骗取州府和三司的补贴一—这是眼下大宋地方官常见的操作。
地方官们在地方执政，有时候为了在地方上博得一个体量爱民的好官声，经常谎报灾情，以此求得蠲免赋税钱粮的赈济补贴。
这对于地方百姓来说也是喜闻乐见，少纳税赋谁不喜欢?这样地方上大家合起伙来一起蒙蔽中枢的事，你好我好大家好，谁的利益都不受损。唯一受伤的就是中枢罢了。
但是这招用久了，朝廷也不是傻子，你没灾没病的时候用这个，那就是挤占朝廷正常的赈灾公共资源，这样挤占多了，等人家别的地方真的出现灾荒的时候可咋整?
这种地方保护主义要不得!得严厉杜绝此类现象。故而中枢三令五申，完善灾情荒政相关手续流程，依法办事，如有违反谎报灾情等，上到本路转运司，提点刑狱司相关官员，下到州县亲民官，一个都逃不掉，都得受处。不只是曾布，包括在座的其他幕僚们，都以为方翰韬拿着曲规的诉灾状，让沈括李诫他们去江阴调查，是拿曲规这个把柄的。
见沈括回报并无异常，席间众人都很是丧气。但方翰韬一听沈括说受灾上报很准确，非常开心，抚掌大笑。“那就对了，此事成了!”曾布纳闷的看着方翰韬，“人家曲规没谎报灾情，这步棋落了空着，没拿到曲规的把柄，你咋还这么高兴?
方翰韬疑惑的看向曾布，紧接着看着席间其他幕僚沮丧的神情。“谎报灾情?我又不拿曲规谎报灾情这件事做文章啊。”“那你是?”方翰韬一笑，“灾情只是一个表面现象，真正的问题，是曲规诉灾状中的反映的那些田亩。这才是关键核心所在。”“说实话，我之前最怕的就是曲规这个诉灾文书中语焉不详，不尽不实。致使沈存中去江阴县，看不出什么东西，现在好了，他说的都是真的，也都没有谎报灾情。但是在上报灾情的同时，曲子墨也在不知觉之中，反映出了真实的情况，这反而给我们递了刀子，找到了突破口。”
方翰韬兴奋的说道。
曾布心中不由得暗暗吐槽，小方这话说的，跟郭嘉劝曹操的十胜十败论一样高情商片汤话，搁这鼓舞士气呢。曲规要是在诉灾状中造假，那就是妥妥的递刀子，一个谎报灾情的罪名就直接出来，要是老老实实说实话，那也是递刀子。左右都是曲规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全是你赢呗。
方翰韬也看出了曾布的内心活动，无独有偶，在场的其他人心中，大多抱着跟曾布一个想法。毕竟方翰韬的这个幕府里面，还是聪明人居多，都不是傻子。
他也就不再卖关子，“存中，曲子墨的江阴诉灾状上报的这些五泻水周遭的受水灾的民田，是不是如我之前所说的那样?”“正是，府判料事如神。”沈括回答道，“下官与李明仲等一行人，在江阴明察暗访十日，从五泻水的受灾田开始，一直调查至江阴县右区镇，沿途之中所见，江河湖塘左近，都有江阴百姓民众新兴役，动工方的……”沈括说这话的时候，从宣州来的沈括的兄长沈披和曾布两人大惊失色，对视一眼，心中不约而同的有了一个猜想答案，急忙挺直了身子，沈披见自己弟弟还搁着卖关子，急着催促验证。
“老二，快说，江阴军那边在修什么?”沈括被哥哥沈披厉声一吓，不由得脖子一缩，当即老老实实说道。
“是圩田。”沈披人都惊了，张大嘴巴，半响都说不出声，最后不由得拍手，慢慢说道。”好，好，好。这曲子墨，端的有本事，有能耐。玩的一手好瞒天过海!”曾布这下子眉头皱的比方翰韬还紧。
旁边沈括接着对沈披说道。“方府判之前派我去江明调查的时候，当时就强调，让我去调查江阴县是否偷偷营造圩田，结果看了一圈，五泻水那边受灾的所谓民田，全是新修的圩田，因为今年暴雨引发的五泻水洪水，新修的那些圩田圩堤破洪水冲垮，致使田地受灾，曲知县方才上报州府诉灾状。”
灾是真的，没有问题，田有问题。这下子，在座的众人，包括曾布在内，终于明白了方翰韬的破局思路，和曲规的破绽所在了。
一切都说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