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共工一触不周折
“你们宣州要修复万春圩?”
方翰韬讶异的问道。沈披,沈括,曾布点了点头。沈披赶紧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版图,摊开给方翰韬介绍,上面图画详细备至,看来沈披他们在这上面筹划准备了不少的功夫。不是仓促上马。
万春圩位于芜湖,算是历史上开发最早的江南圩田之一。起源于三国时期,东吴招募了江北十万流民来江南丹阳湖开发圩田。
演变到了唐代,圩田又为秦姓土豪所霸占,改为秦家圩。南唐时期收归皇家所有,置官管理,划为万春、荆山、黄池为三曹,其产出租税直接调入南唐后宫,供妃嫔们胭脂费用。
李煜和大周后,小周后的春花秋月,就是靠着万春圩在撑着的。
因为万春圩的高产稳产,是南唐政权的聚宝盆心头尖,维护的十分得力,待到了大宋太平兴国年间,江南大水,主管圩务的官员护圩不谨,致使万春圩被洪水冲毁,便一直荒废至今,有八十多年了。
如今江南东路转运司筹谋重新修复万春圩。按照沈披之前的实地勘察,眼下沈披和江南东路转运司的计划是,宣州以及宁国县,芜湖等八县,将筑一道宽六丈,高一丈二尺,长八十四里的大圩埂。
动员民夫一万四千人,预备耗资钱四万贯,粟米三万斛,从而开垦出一千二百七十顷良田。“好大的手笔。”宴席上幕府中其他人齐声惊呼道。
方翰韬心中不由得喟然而叹,万春圩可实在太有名了,从重修以来,就号称江南第一圩,一直沿用到二十一世纪,政府耗资一亿人民币,按照二级堤防标准加固,彻底根治了水患。
而这一切开始,就是眼下沈披和江东转运使司筹谋的重修计划。这可能是除前年第一次回河之外,本朝规模最宏大的水利工程,怪不得曾布和沈披会借着中秋节机会来常州向方翰韬取经,学习大铁监的优秀经验。
万春圩的计划投资如此之大,别说是宣州,就算是江南东路转运使司都未必能支撑得住,穷则生变,只能使尽浑身解数来搞钱了。而现在摊上曲规江阴县那边,因为偷偷独走开圩田,导致受洪灾。这事沈披听了直跳脚,不由得心里直骂曲规三代祖宗。
故而有了现在曾布厚着脸皮,恳求方翰韬别拿圩田洪灾这件事做攻讦的突破口。
“现在中枢三司使是张方平,因为前年六塔河决口,黄河水灾,京城空虚,张方平这个老逼登……啊,不是”跟方朝韬混久了,沾染上一些口癖的曾布急忙改口。“张计相现在全力保漕运,东南圩田,依当年范文正公在苏州开河之故事,与漕河相悖。虽说我们江东这里,上面也有人,但是这万春圩之事,本就不好获得中枢批准支持,现在这节骨眼,要是闹出来江阴县偷修圩田,导致受洪灾之事,那就彻底推动不下去了。”
方翰韬点点头,说这其中的道理我也知道。其实跟这逻辑跟后世政府也没啥两样,一个工程项目要是出问题,那后续大范围内,肯定要严加审查,甚至全部冻结起来,甚至会为了推脱责任,干脆直接管死。
毕竟第一次出问题可以说是意外没经验,那第二次出问题,就别怪上级领导不留情了,为了自保,只能如此
一抓就死,一放就乱。
这是官僚主义的保守性体现,眼下东南水利开发之事,就是处于一抓就死的阶段。沈披在旁边也是摇头叹气,心中暗骂曲规八辈祖宗。你曲规没那个金刚钻,就别拦瓷器活,圩田是你想开就能开的?我们这江东路上下忙乎万春圩,上下协调,打通中枢关节,耗费心血无数,现在好了,你拿偷修的圩田一出事,我们这大项目就别想上马,全部冻结停摆了本来朝廷就对东南水利之事很保守克制,当年范仲淹在苏州开个运河泄水,反对者就甚多,反对者的核心矛盾,就是妨碍漕运。毕竟,东南的水利工程,在本朝立国百年来,就只有一个主题,那就是漕运。比如庆历二年,朝廷为了便利漕运,在吴江塘路的基础上建成松江长堤,界于松江河太湖之间,虽然便利了漕运,但却造成了浙西水患增加、松江水流缓慢的局面。与漕运有害的,统统不许做,甚至为了漕运,不惜损害地方的利益。这也导致了当年范仲淹的苏州五河计划半途而废。眼下曾布,沈披他们江东路宣州的万春圩计划也害怕被曲规的偷筑圩田洪灾之事牵连,导致胎死腹中。
“这样子,方府判,”沈披严正说道,”只要你把江阴县的圩田洪灾之事捂下来,也不用捂下来,就别拿这件事作为攻讦曲规的手段,不闹大,我们宣州和江南东路这里,记住府判的这个恩情,铁监之事,可以让利,听从你们常州的步调指挥,甚至府判你和曲规之争,我们这边也可以出力。”“我们这里,中枢也有人支持,是去年新任的副相参知政事曾公亮,我们张运使,当年是他的门生故吏,只要小方你们别妨碍到我们万春圩计划,多支持我们这里一下,你和曲规之争,我们张运使和谢判官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曾布又补充了一句。曾公亮是去年嘉祐元年十二月,卸任权知开封府,进入政事堂担任参知政事,接任他权知开封府的,正是包拯。
“咱们常州,宣州虽不在一路,但还是要东南互保喃,唉唉唉,小方你喝茶慢点,怎么今晚老呛着?”一听东南互保这个词,方翰韬差点又一口茶呛死,咳嗽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心下疯狂吐槽,怎么回事,我这周围打交道的都是些什么人啊?一个个都这么能整活,沈括搞个军事统计司,张诜那边搞三清进修班,这边曾布又整了个东南互保出来。是我有问题还是你们有问题?
蔡确长叹一声,难得抓住曲规致命的破绽和把柄,结果现在因为宣州那边,反而不能用了,况且以曾布和方府判的关系,这种请托根本没办法拒绝。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天下之事坏就坏在这上面了。
放下茶杯,方翰韬缓过劲来,也对请求的曾布和沈披说道,诸位放心,我本来也没有指望用私造圩田这件事来干倒曲规,这只是我中间的一个解题步骤罢了。曾布,沈披,沈括等人面面相觑,然后精神一振。曾布急忙说道,“既然如此,那小方你不用圩田洪灾事攻讦曲规,我们宣州和江东欠你个人情,后续你熏要我们帮忙,我们能帮就帮。你要是不放心,那咱们就立一个君子协定……”
方翰韬一听头皮发麻,说你们赶紧打住,到时候你们帮我扳倒曲规造势,后面东南五州坑冶司跟着我一起做就好了,别说啥君子协定,说得我心慌。
曾布和沈披一笑,继而关心的问道,难不成你对曲规还有后手?
方翰韬一笑,当即对蔡确说道,”持正,你之前领着军事统计司……啊呸,算学学堂的学生和粮勾院应在司,查检至和二年到嘉祐元年的宣毅军移驻就粮江阴到改驻常州时期,常州的税籍外征薄籍比对,这十几天的工作下来,结果如何了?”
蔡确当即从身边带着的书箱中掏出厚厚一沓文件,说资料散乱,一时间工作困难,不过这么多天钩沉下来,还是有一些进展的。
方翰韬一挥手,让仆役将宴席上杯盏撤下,铺上毛毡,将这些文书铺陈开来,仔仔细细查看。
蔡确着重在“本州协济苏州和买绢江明军宣毅军驻泊淮衣绢”条目处,指出这里面有个款项,在查阅比对账目的时候,发现了不对劲。这个税收科目,蔡确和粮勾院应在司的胥吏们,根本就看不懂!但是蔡确的直觉经验告诉他,这条科目里面,很可能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