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请君入瓮君莫笑
路县令急忙让衙役们将这位贵客迎接进来。脸上一脸春风,笑容满面,老脸上的裙子堆起来,顿时将中秋时节,有气无力飞舞的蚊子都夹死了好几个。为首的贵客一身紫帽宽区,旁边的两个随从白服乌帽,两个随从还一起抬了一个小书植,书箱不大,但这两个随从抬的分外吃力,显然分量实在不轻,脸上的汗珠大滴大滴的一直往下流。一见这小箱子,路县令的世界顿时停了下来,他一双昏花的老眼,查区的双耳,此时一起暂明,甚至能清楚汗珠摔在地砖上,听到砸碎成七八瓣的声音。在紫帽贵客的一声“明尊三际”的祝颂声中,让随从将植子放在桌边残灯旁,轻轻的打开箱子,顿时满屋生辉,路县令刚刚暂明的双目直觉的刺眼。路县令喉头不由得一动,僵硬费劲的抬起了手臂,缓缓的将门关上。
长夜漫漫,圆月在天,屋内灯火通明,两个人头的影子长长的拖拉倒映在窗户之上,交接在一起,错杂难分贵客走后,路县令一脸轻松的斜倚在床榻之上,曲臂撑头,另一只手则不停的把玩的一个金锭,粲然可爱,让路县令爱不释手。
旁边的贴身家人奇怪的进来问道,”县君,不是之前和曲知县那边说好了,不和这些魔……”“掌捆,什么魔教,乱说话小心别人告你诽谤攀咬,这是要犯我宋刑统的。”路县令急忙攥住手中的金锭,怒斥家人道。”这分明是乡县义民,关心州府冤假错案,不能妄断人命官司,本官也是为民请命,才勉为其难收下些许土特产罢了。”“但是方府判那里,连曲知县那么有本事的人都没了办法,县君又能有什么主意呢?小人虽然愚钝,但也知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个道理啊!”
“哼,我观老曲也不过如此,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么好的机会,州府里监狱又有横死,这要是让魔……啊呸,激起民众骚乱,”路议冷哼道。”反正本官是让那帮人这么安排,当官的谁不怕啸聚生事啊?他们打头去州府闹闹事,本官在旁敲侧击,里应外合,那方家小子铁定吃不了兜着走。怎么样,本官这个计策,是不是比老曲厉害多了?”“确实。”家人赶忙附和,”县官此计,让这些最着急的义民先出头惹事,等两边斗的焦头烂额,县官再出来一锤定音,堪为驱虎吞狼之计。”路议捋须而笑,十分得意。真当常州就只有你曲规和方家小子两个机灵人?本官也是很聪明的!“只不过,为何曲知县不这么做呢?”家人疑惑的问道。
“反正火又没烧到老曲的房子上,他自然不着急,出工不出力罢了。”一听自己心腹又提起曲规,路议颇为与结,“反正他是京官,也跟朝中欧学土还有余经略搭上了线,是有余地的。别看他现在跟方家小子死斗,要是把方田均税这个结解开了,两个人说不定臭味相投在一处了。到时候两个人握手言和,肯定就把我给卖了作为盟誓太牢,那也是正常的。只有他俩人斗得更狠一点,把火烧的更旺一点,我才能过的下去,这也是为了能赶紧扳倒方家小子。”
家人恍然大悟。
如同山林之争两虎相争,最希望他们打下去两败俱伤的,就是各自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的狐狸,从而狠狠的吃尸体。路议这边和明教的头头议定好了计划,拍板之后,当真是雷厉风行,迅速的安排起来,甚至连中秋节假日都顾不上过,紧锣密鼓的筹备起来。
而且路议还打听好了,为了防止上次曲规出现的失误,吸取了教训,专门确定,等方翰韬的两个朋友曾布和章惇都离开之后,才开始下手。
约定就在八月十八号行事。八月十七日夜,江阴县衙内。曲规看着县衙案牍上堆满的文书,之前因为修圩田,差不多把江阴县的小金库掏空了,可没成想今年发了水灾,一直财政良好的江阴县,今年罕见的出现了亏空,仓库空的,快跟常州州府一样了。
又是要赈灾,照顾好县内百姓,又要劳心对付方府判,曲规差不多一个人要掰成两半,双线操作,但奈何现在双线都纷纷陷入了泥沼困局之中,让曲规很是疲惫。
不过他幸好还有点后手,掏出了之前在州府集议的最后,从方府判那里弄来的一纸商税体量文书,可以自由裁量。
这就是眼下能破这两个死局的钥匙了。曲规又询问衙役,”最近从长江税场过的商船,大概都是贩卖什么货物,还是铁器吗?”
“回县官,眼下买铁货的北地商人是越来越多,北边那边过来到无锡,大多数都从长江在咱们江阴县入五泻水,直达无锡铁监。要是县里财物紧张的话,用不用在铁器上大加商税,宰一波肥羊,顺便卡主方府判那边的脖子,逼他就范?”手下书手献计道。
“可以加,无锡铁监是方府判起家的老本钱,也是命脉所在,卡住铁监,也不失为一种好计策。”曲规沉吟道,随即又长叹一声,话锋一转。
“不过,加铁器的商税,估计这法子也不能实现期望的效果。我之前考虑过,无锡那边铁监出产的铁器,成本实在太低了,惹得利润太高了,咱们就算在这上面加商税,这铁器买卖仍然有利可图,也不能让商人们望而却步,也只能补咱们自己的阙,却束缚不了方府判的手脚啊。”曲规这个江阴县知县现在手握临时的商税自由体量权,但是这自由体量,也是有限度的。
做买卖的,尤其是做铁器这种大宗生意买卖的商人,那背后多少有点官商关系在,在大宋,买卖做大了,就没有单纯的商人,这不就像平民百姓好欺负了。
不能把商税加的太离谱,吃相太难看,真闹起来,惹起民议,授人口实,他一个知县也兜不住。有什么东西,能不明显的卡住方府判的脖子,又不显眼呢?曲规翻看着文书,开始思考。不一会,他就反倒一个新的来自州府那边的文书。“往来运河商船,贩卖石炭,要减税?”曲规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这是什么时候到的文书?”“回县君,应该是上个月,和方田均税通告一起从常州下发到咱们江阴的。”书手禀报道,“之前县君忙着方田均税,就没顾上看着个,交给王主簿办。王主簿看着石炭这种东西,也比较低贱,只是拿来烧火用的,千里不贩樵。就没把这当回事,直接下发到咱们长江渡口个税场处了照章执行了。”“石炭,可真是个好东西啊。”曲规捏着这两张文书,笑了起来,”之前听蒋之美说,无锡的铁监炼钢,用
的新巨炉,能烧石炭,不烧木炭,这把本钱降了下来。如果,要是石炭的价格高了起来,这本钱,还能降吗?”“县君意思是?”“去通知江阴个税卡,从今天开始,凡是来往贩卖石炭的商船,额外增加商税不对,不能直接赤裸裸的说专门加石炭的税,得换个法子,就说加力胜税,根据船只大小,来规定税赋,在这上面做文章,用孙叔敖循吏之法。”曲规吩咐道。楚国的孙叔敖为一时贤相,也是循吏典范。当时楚庄王认为当时楚国的车子太小,遂命令全国一律改造高大的车子。孙叔敖劝谏,若以命令行事,会招致百姓反感,不如把都市街巷两头的门限做高,低小的车过不去,人们就会自觉改造高车了。
现在曲规也是效仿孙叔敖之故智,来对付方府判了。很明显,方府判的铁监那里石炭熏求量很大,光靠常州本地的石炭,那是压根不够,需要外地运来补足。但石炭价格低廉,熏求量大,所以运送石炭的商船也必定是大船,这样才有赚头。通过给大船专门加税,直接抬高无锡铁监用石炭的成本,再配合铁器的稍微加税,两头一夹,就能卡死铁监的脖子,增加铁监的生产成本,从而别死方府判的现金流。
而且手段十分巧妙,没有过度增税之嫌,尺度把握的很恰当,不会惹起非议。
在战争之中,酿草是军队的命脉,这个跟随过狄青征南的曲规深有体会。而在政斗中,钱酿也同样重要。
你方府判能搞得起这么多朋友,有这么多手下,不就是靠着利益拉拢吗?你州府比其他官府那么有钱,靠的无非就是铁监的暴利吗?
现在把你粮草断了,直接让你关门大吉,看你还怎么有戏唱!顺便还能靠多加商税,来补足江阴的财政,开始赈灾,安抚百姓。
一石双鸟,两全其美。计划拟定好,曲规当即开始着手投入到此事之中,就顾不上晋陵县那边了。毕竟还是自己的江阴县更重要,他也不是路议的上司,不能按对手下一般,对待这位同僚,把他管的死死的。不过他之前已经嘱咐好了,只要让老路躺好别送,反正老路一个铁混子,做官只会依样画葫芦,这次也再画个葫芦也不难。
自己就能靠着这招断粮计,重新翻盘,带老路赢。
只不过曲规在忙活商税之时,心底里突然出现一个疑问?方府判州府里面,现在在做什么呢?自从三清教盲班成立之后,曲规在州府中的耳目,蒋之美等人逐渐挨个被清除掉,他现在对州府中的动向,是真的一概不知了。
与此同时,州府之内,气氛严肃紧张,方翰韬,蔡确,胡宗愈,沈括等人聚集在一处。“要紧文书都搬运转移藏好了吗?”方翰韬开始战前动员。“藏好了,都很稳妥。”
“哦对了,州府里值钱的家伙事,都收拾好,不过可以把一些破烂的东西,放在前面让他们打砸抢烧。到时候咱们报折损账还是按好的东西的报,这样还能省下一笔钱来。”方朝韬又开始传授报账小知识。显然他此时很轻松。
让大伙一阵无语。
蔡确和沈括到底沉不住气,问方翰韬道。“府判,这个三步走计划?到底真的有作用,往咱们期望的方向发展吗?别到时候玩火自焚了!”“你放心了吧。”方翰韬笑道,”这招我现在都是使第三遍了,驾轻就熟,哪里还会出问题?”“第三遍?”蔡确疑惑的问道,“不是只有上一次对付南禅寺用过一次吗?还有哪一次在哪使的?”“在京城啊,对付太学生们用过,效果十分不错。”和方翰韬在京城并肩作战过的胡宗愈笑道。
“第一步鸣放惊蛰,第二步引蛇出洞,前两步都走的很顺畅,现在,就到了第三步,聚而歼之了。”“这还是离不开完夫工作做得好啊,不仅这个谣言风声传出去及时,在常州城内人尽皆知,而且还能及时探听清楚魔教内部安排,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方翰韬点明表扬胡宗愈道。对付曲规这个千年老王八,只能文的武的一起上,又祭出了他的拿手绝活作为起手式。这次就不当压轴的杀手锏了。毕竟方翰韬也知道,曲规早把自己研究的透透的了,有道是事不过三,这招数都使了第三遍了,也不能指望曲规上当。故而方翰韬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思,下了个这么鱼饵,用来勾引明教的那些教徒,后续再利用曾布江东路提供的明教人证,进行牵连,进而扩大战果,撕开口子。
真正一锤定音的杀招,则是章惇苏州那边的文书,以及自己在州府中,通过军事统计司算力和大案牍木,查阅出来的常州江阴财政军饷挪用之事。现在起手一切顺利。曲规的江阴县经营的跟铁捅一样,常州这里是针插不进,油泼不进。但奈何晋陵县,就没有这种好运了。胡宗愈自己便是晋陵县的地头蛇,之前能放出谣言,舆论工作铺垫的好,就是有主场优势。反倒是路议这个颜预的官僚,在自己地盘上被渗透的一干二净还不自知,人菜瘾还大,一撅屁股,方翰韬就知道他拉什么样的屎。江阴县的明教会社,方翰韬和胡宗愈打不进去。
挪到晋陵县,那事情实在太好办了。之前被曲规玩了一手无间道,阴了一波,现在,轮到方翰韬和胡宗愈玩无间道了。
现在路议和明教的人商议闹事,又因为事情办得着急,讲速度,而牺牲了保密性。
这闹事还没起来了,方翰韬州府这里就得知的一清二楚,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就等请君入瓮。让这些“义民”们,占领国会……啊,不是,占领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