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画虎不成反类犬 - 北宋社畜浮沉录 - 枕石漱流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第七十五章画虎不成反类犬

到得八月十八日这天的下午。方翰韬在州府里悠闲的看着手中新到的两份文书,眉毛都快乐开了花。果然曾布和章惇各自回去之后,手脚很麻利。

章惇很快就翻阅调查好了苏州的税册账簿,把苏州那边淮衣绢的历史凭证摘抄一份送给方翰韬,方便为后续的吃空饷的事情做有力证据。而曾布在江东路,和沈披一起,请动了江南东路漕司判官谢景温出手,立马搞了一份海捕文书移交到了两浙路漕司与宪司,以及常州州府。

内容是江东路宣州太平县盐秤子闹事,有魔教妖民在背后煽动,现在宣州已经抓了一些,发现还有漏网之鱼,疑似逃跑流窜至两浙路,继续煽动闹事,请贵司多加注意防范。

这份文书,就是方翰韬和曾布计划好的,要整治曲规的突破口。

宣州太平县,也是真的有盐秤子闹事的风波,把太平县知县孙觉搞的焦头烂额,抓了不少人,其中也确实有魔教结社的人。

不过这也属于正常之事,大宋社会,尤其东南,民间结社,那是实属普遍,各式五花八门的教社,什么明教,弥勒教在各地都有。

结社抱团,也是老百姓们一种生存智慧和手段,都结成社了,那在拜拜神仙,搞搞迷信,简直就是普通百姓吃饭喝水一般自然的事情。文书上其他内容,粗看倒是没什么,只是例行公事罢了,而且这文书写的也很有艺木,都是事实和推测,看起来平平无奇。

一切都很自然。但是要结合到马上来州府闹事的那些江明,晋陵县的那些教社人士,就瞬间起了化学反应。“人呢?怎么还不来州城闹事?本官都等不及了。”方翰韬催促道。“回府判,城门监回报,几个匪首骨干刚刚从北城门进了州城。”蔡确急忙回报,片刻后有些不安心的问道“府判,就这么放着姑息养奸,万一真把火烧大了,惹起民乱,咱们可不好收场啊。”

“存中,你这就想多了。”还没等方翰韬回答,沈括就先笑了起来,端起架子指导蔡确道。“怎么可能闹大呢?这里是两浙路,东南之地,民风文弱,百姓啸聚,都是很守规矩的。就像府判之前所说的那样,就是讲究一个文斗,不武斗。东南富庶,哪里跟西北和河北那样,是真的活不下去,就跟个柴火堆一样,一个火星就能烧起大火。”

面对沈括的好为人师,蔡确撇了撇嘴,方翰韬只好放下手中的文书,详细的给蔡确分析道。“你看看持正,我也教过你们很多次,事情分析,要抓住核心矛盾和导火索。这次他们煽动闹事,导火索是什么啊?”

”自然是听说了州府监狱,把那些绑匪教众打死,教社不满,为了安抚他们社内教徒,只得硬着头皮,让州府给个说法,不然他们这结社就办不下去了。”“是啊,那问题来了,那些所谓被打死的教众,真的死了吗?”方翰韬问道。

“那自是没有,呃,府判手段高超,刑讯人,用那个水刑实在太巧妙,让这些贼犯身上连点伤都没有。”蔡确说道。“那不就结了,这火是压根窜不起来,就算能烧起来,也能转眼就灭了。”方朝韬一拍手道,”更何况核心矛盾,如果真想成事,那必须得发动群众百姓,百姓们也过活不下去,蚁附为贼。方才能星火燎原,但是你看看常州五个县,百姓生活真的活不下去了?”

蔡确哑然一笑,别的不说,之前常州四县百姓活的确实艰难了点,但也能凑活糊口下去,今年方府判一来,搞起了铁监和招募制度,让利发钱给老百姓,起码无锡县百姓日子肉眼可见,过得比以前好,改善了一些。

而且因为州府里手头有点钱了,不像以前动不动加临时税赋,摊派到百姓头上,今年整个常州除了江明因为修圩田,遭了个小洪灾,其他地方都算风调雨顺。

日子过得有点起色,确实不会瞎掺和闹事之中。大宋的老百姓就是这样朴实善良,和绵羊一样温顺。只要老婆孩子热炕头日子过得下去,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受损,不被逼急眼了,谁会去生事。

更何况是冲击官府呢?

“所以啊,持正兄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只要广大人民群众不站在他们那一边,他们赢不了。任凭他们上蹿下跳,也如跳梁小丑一般,成不了事,搞不出来民变的。”“不过我还是期望他们能搞的大一点,来点作用啊!起码这次,把常州所有反对方田均税的聚拢在一起,让我都认识认识喻,省的一个个背后打黑枪,我都不知道他是姓汪还是姓蒋。”方翰韬搓着手,笑了起来,这笑容让蔡确不寒而栗。

州城内的人流量陡然增多,有几十号人气势汹汹的当街涌来,如同流水一般泄出来,州城路口处的茶肆桌腿椅脚被踩断的咔嚓声,夹杂着被踩倒人的惨叫。身后更是跟着几家妇孺儿童,穿麻戴孝,抬着棺材哭嚎。还有几个光头秃脑的和尚,被一伙人架起来在肩膀上,手上扶着举着一个白布,上面用朱砂写着血书:“苛政猛虎,草菅人命;横征暴敛,白骨荒野。”这和尚同样嗓子不错,之前天天在佛寺念经唱法,主持红白法事,显然功底极强,都把口号朗诵出花来,向着四周百姓煽动着。“各位父老惊扰了,俺们今日只是为了这些冤死的民众伸冤,为常州百姓讨一个公道!”“宜兴县刘大善人也在这里,跟着咱们一起求见方府判,让他还咱们常州一个公道。”“晋陵县李大善人也在。”摩尼教的魔翁周太师在清风楼上凭栏而望,看着底下红红火火的场景,满意的捋着胡须。这是他和路县令两天合力,在常州五县范围内,召集出来的所有对方府判不满的人士,反对党汇聚一堂。

像那个人群中煽动的和尚专业人士,就是之前南禅寺的余毒,跟方府判,张县令有不共戴天之仇,一拍即合,很是卖力。

基本算是把常州五县内,各个富民大土豪聚集在了一起,以此向方府判施压。当然这些富民土豪,也和他们这些教门有或多或少的联系,这也很正常。像这些新崛起的土豪,本身不像衣冠户那样有文化,不信儒经;稍微有点文化的,那就信佛教,其余普遍意识形态大部分就破巫鬼秘教所占据。通过巫师,玩的就是淫祀的河伯祭女的套路,不然怎么从百姓穷鬼手里刮钱呢?

大家都是同行,那也就顺利成章和弥勒教,明教这些教社蛇鼠一窝,和这些秘教头头们一起刮百姓和普通信众的钱。现在方府判要推行的方田均税,又触动了这些土豪的利益。这也是路县令的提议,把这些现成的盟友拉拢进来,一起干事。法不责众,像闹事这样,纠集的人越多,就越安全。闹事,也是讲艺术,讲方法的。九其是百姓们和官府闹事,肯定不能打着横幅,举着鲜花游行示威。这样很不大宋!

弱者和强者抗争的案例有很多可供参考。就比如穷人受富户欺压,势力悬殊,怎么到人家门口闹事呢?那就是让自家儿子,到富户门口,先是哭天喊地,诉说被欺压之事,然后当场在人家门口自杀!

这样卖惨,就能最大限度博取社会舆论的支持,大宋社会是一个熟人社会,脸面名声很重要。而富户当时为了摆平这个事情,只得掏出一大笔钱来赔偿穷人家。

后来又有第二个儿子上到富户门口自杀,等到第三个儿子自杀后,原先的富户倾家荡产,而穷人家反倒是凭着三个儿子的命(穷人多生儿子的好处显现出来了),富了起来。这就是弱者对抗强者的非对称作战的获胜之道,不能直接冲击官府,本来就弱势,又往人刀口上撞,这是找死行为,授人口实。而是要把工作重点放在卖惨博取舆论的同情,把对方名声脸面搞臭。主打的就是一个癫蛤蟆跳到脚背上,不咬人恶心死人。

当然路县令的计划不止是博舆论同情群众基层工作,上层工作也不耽搁。他又让这些人出钱交给自己,到时候运作,请动两浙路提点刑狱司的人,把这事情往上捅,反映常州百姓苦不堪言,请元大青天为民做主。

两浙路转运使元绛元学士,马上就来巡视常州,这也是路县令他安排在这个时间点起事的原因,不然晚了就错过了。

到时候把这件事捅到元绛面前,一上一下,就能闹的方府判焦头烂额。这不比曲规那个在谢孔目莫名其妙死了那个葫芦案上做文章的法子强多了?所以说曲规真不行,还得看路县令出手。周太师笑的高深莫测,周围的几个人十分敬畏。现在楼下,那些枉死州府监狱中的教徒家属们抬着棺材,跪在州府谯门外,哭的撕心裂肺,孤儿寡母的可怜样子,还有人热心的科普这些孤儿寡母家里没了顶梁柱,日子过得多么凄惨。让看热闹的人纷纷垂泪。反正就是选择性说真话,丝毫不提这些人当初是为什么被抓紧了州府监狱了。而旁边一起来的人,则开始向周围百姓煽动方府判要加税的事情,效仿方府判在无锡县搞南禅寺的手法,以图激起民愤。

“方府判州府里穷奢极欲,让州府亏空,为了补缺,所以马上就要搞方田均税,说是方田,其实还是变着花样加税,让咱们本就活的艰难的人身上又添了担子!尔等草民想想,平日里活的那么惨,税那么重,现在方府判又巧立名目接着加,咱们还能活得下去吗?我等为民请命,咱们都是兄弟手足,让方府判听听咱们乡贤的呼声。只不过等这个南禅寺和尚脸红脖子粗,如此嘶吼道,却发现周围围观的,刚刚为那些孤儿寡母掉眼泪的平民百姓们,并没有像他们预想的那样,群情激奋。

而是静静的看着他们,仿佛跟看着耍猴一般。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听得前面几个妇人呜咽的哭声。其中人群中,一个给商人挑扁担倒卖铁器的,瘦弱佝偻,衣形褴楼的农夫,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破旧麻衣,又看了看肥头大耳南禅寺和尚身上珠光宝气的袈装,和周围闹事人们的丝绸衣裳。

呆了一会,猛然一口浓痰,向和尚啐了过去。“谁他妈跟你们是兄弟手足!”一口痰,一句话,顿时惊醒了周围围观群众,片刻之后,便有人交头接耳呼喊道。

“这帮狗富人是怕方青天查他们的田,把咱们身上的税均到他们身上!那个晋陵县的李大善人平常就用这手法,自己站着几百亩田,却只交十亩的税,把税赋都摊到别人头上的发家的!”

“就是就是,那个刘善人也是如此……”“他们是在胡说,方府判什么人,我们无锡县还不知道?对俺们铁监做工的人工钱都发的那么足,可见州府里有钱,怎么可能像那个南禅寺贼秃说的那样要加税!”和尚大急,和旁边的刘善人,李善人面面相觑,这怎么回事,他们分明严格按照路县令的安排,为什么没像方府判在南禅寺那样,把周围百姓煽动起来,引起民愤?而且看这样子,反倒是起了反效果?骑虎难下,现在这不上不下卡在这了,可咋办?

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当即有个江阴县来的姓胡的土豪出主意道,“不如把水彻底搅浑,咱们就真冲撞州府,担起东西来,这些穷要饭的自然也会跟上来,场面这么乱,这也是路县令要的民愤!咱们法不责众,到时候倒雷的肯定是方府判!”“这样不好吧?当时周太师不是严厉吩咐,咱们不能真的动真格么?”刘善人迟疑问道。“你傻啊,如今闹到这个地步,来州府堵门的是你老刘,不是他周太师,火又没烧到周太师的房子上,他自然不着急,出工不出力,站着说话不腰疼罟了!到时候州府追究起来,你能讨得了好?想想谢孔目一家是怎么没的?咱们上了贼船,只能把这火搞大,你我才会有活路,也自会有元学土给咱们做主。”

说着话,胡善人见刘善人还有点迟疑,干脆一跺脚,对着人群呼号,尤其对那几家死了人的苦主家属鼓动,便有人激愤之下,捡起几块砖瓦石头,向着州府砸了进去。

一块块砖瓦石头横飞,威力恐怖如斯,顿时将州府中的大门,砸的散架,跟纸糊的一般,也将州府窗格砸的稀碎。

大门敞开,漏出州府里摆放一大堆桌椅家具和货物,和几个目瞪口呆的吏役。见一群人汹涌站在州府门口,那群吏役当即把手中的东西随手一扔,扔到人群之中。一堆东西,瞬间就没人看管了,成了无主之物。有几个无赖在众目睽睽之下,当即扛走了几个桌椅,旁边有明白人劝阻道,“这是州府的东西,你也敢偷”

谁知那几个无赖高声说道,”这不是我偷的,这是我拣的!”

当即又有几个人上去拾这些东西,连个小板凳都不放过。

眼见这帮人顺顺利利拿着东西扛走,往日威严的州府也没有人出来喝止,顿时更多人再也控制不住,拥挤着朝州府大门里涌了进去,有乐西不拣白不拣。

推操之间,让堵在门口的刘善人他们也顺着人流,莫名其妙的一起进去,顿时州府里乱成了一片。旁边清风楼上的周太师见这一幕,大惊失色,想要下楼去劝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事情正起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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