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停歇的演出
永不停歇的演出
在职业杀手“大公”之前,上一个被伯纳德·威尔吉利奥安排去看管克里斯蒂安的,是一个有精神分裂症的、喜怒无常的美国佬。他的办事效率不错,但最大的缺点就是一定要磕安非他命,这直接导致他的脾气喜怒无常。后来,他磕得越来越多,甚至要跟不合法的可.卡.因甚至更难搞到的一些东西一起磕,要不然就拒绝行动。或许是在这些可怕药物的影响下,后来他忽然心跳骤停,医生赶来的时候已经断气了。
伯纳德为了安抚瘾君子的家人,不得不花出一大笔慰问金,但他也怀疑这事跟曾受到死者监视的养子克里斯蒂安·萨列里本人有关,尽管他花言巧语的养子总是无辜地宣称自己跟毒.贩子的产业半分钱关系也没有,自己也不认识世界上的任何一个毒.贩子。
比起那个死掉的美国佬,伯纳德还是更喜欢受过专业教育的俄国职业杀手“大公”德米特里·尼古拉耶维奇。他的服务很贵,但全都明码标价、合情合理。“大公”的自律与专注并不需要什么安非他命,仅仅依赖对行业规则的极致忠诚就足够。虽说“大公”因为强烈的自尊心偶尔会做出一些叫人不快的举动(比如被雇主摸过的门把手他都要擦拭了才会握),但伯纳德还是容忍了他。毕竟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遛狗的人在狗旁边睡得鼾声如雷——伯纳德满意不假,但这就得苦了那条被德米特里仔细遛着的、却又十分热爱自由的“狗”了。
“我什么都可以支付给您,只求您不要对我这样步步紧逼。”
克里斯蒂安在没有人的告解室里无计可施地跟德米特里谈判,但却遭到了对方无情的拒绝。德米特里还说自己一定要把这事严肃地告知自己的雇主。
真可恶,这个俄国佬明明只有16岁——他的的确确只有16岁,但似乎无论什么样的诱惑都没法撬动他冰冷的心。以前有一回,克里斯蒂安悄悄拿钱打点了几个最漂亮的妓.女,叫她们打扮火辣去接近“大公”,用温暖的怀抱感动他,最好在他意乱情迷之时设法探探他的底细——结果呢?德米特里远远拿枪指着这群妓.女,把她们毫不客气地赶走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德米特里从来都不知道这些女人是被自己监视的目标雇来用以粉碎自己的。而且,谁会想得到把这些妓.女抓住,狠狠拷问她们,逼她们说出雇主的名字呢……至少德米特里这种毫无恋爱经验的单纯小男孩是不懂的。他恐怕只以为妓.女是跟自己一样想要得到钱吧。
而且,如果他真的拷问了那些妓女,克里斯蒂安·萨列里的罪证就要多添一笔了。
这招在上一个监视者甚至上上个监视者那里是管用了的——何况即使克里斯蒂安不这么做,他们自己也会去找妓.女,但是“大公”不会。这个有洁癖的严肃俄国佬对这些低俗的活动毫无兴致。他是伯纳德迄今为止找到的最坚固的一个“狗项圈”。
一旦“大公”把那些话和那些事抖给我的“父亲”,我接下来的日子是不会好过的,克里斯蒂安暗忖道。
他性格多疑敏感的“父亲”伯纳德·威尔吉利奥不仅会鼓励“大公”,给予对方更大的权力,最糟的是还会彻底追查养子那些私人存款的来源,以及前几任监视者的死因,然后牵扯出更多——是的,这只狡猾的猎狗总是在捕猎结束后悄悄吞掉一些本该献给主人的“兔子”,而且他的主人从来就不知道这一点。
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必须得赶在德米特里走出告解室之前打消对方的念头。凭借他对德米特里的了解,这个俄国佬出了告解室后不久就会把那话马不停蹄地告诉自己的雇主的。
可是他也没办法把关在告解室里的“大公”给弄死,琥珀色的眼珠目不转睛地盯着头上的一根垂下来的蜘蛛网……那上面的蜘蛛早已作古,留下来的不过是这些朽坏的蛛丝。
直觉和经验早已告诉克里斯蒂安·萨列里,这个孤高的俄国杀手对钱和地位都没有兴趣,他一定是有求于伯纳德·威尔吉利奥,否则他怎么可能乐意放下身段来当什么保镖呢。德米特里一定有些不可告人的弱点,只是克里斯蒂安目前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罢了。
德米特里性格冷酷、现实,欲望极低。他为数不多的爱好也只有读一些书。他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但他在某些方面也很笨拙,尤其不擅长撒谎。既然是这样,就用一切现有的事实警告他,说服他相信这个雇主根本是不可信的,让他自己得出结论——伯纳德不能给他自己想要的一切,不值得让他献上自己一切的忠诚。
“告解室是信徒向合法的圣职人告罪的地方。您感觉怎么样,‘大公’阁下?”
“跟您这位神职人员独处一室的感觉并不怎么好。”德米特里诚实而冷静地回答道。“我并不信教。”
“您说的也不假。告解室不够坚固,有着被敌对家族的武器破开的风险。”
克里斯蒂安用手指若有所思地卷着自己长长的红发。他突发奇想,想起了前几天发生在精神病院的一切。
他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
“‘大公’阁下,出于对您的敬意,让我来好好教教您世俗婚姻方面的注意点。”法国神父优雅地架起修长的腿,把手放到膝盖上。“您看,我的‘父亲’伯纳德·威尔吉利奥阁下,跟他的妻子史蒂芬妮,只有一个独生子,这在意大利家族中多么不可思议。您对此怎么看呢?”
“这有什么不好……也许他只是爱她。”
“然而,如果我是他,就一定会在史蒂芬妮以外多养几个别的女人,跟她们生几个私生子。”
德米特里似乎有些生气了。他在家庭构成这方面,如他的外表一样是个挺传统的男孩子。
“你这个缺乏崇高与忠贞的好色鼠辈……”
“但是,您想想看,这些把智力与权力当做武器、因而高高在上的人们,□□是要比一般的平民更加强烈吗——好吧,有这方面的关系,但也不全是。更何况……唉,米佳,我是个神父。离上帝很远,但离色孽会更遥远。”
“……那么,说下去。”
“为了选拔最优秀的继承人,我亲爱的‘大公’。”克里斯蒂安轻松地答道。“如果我跟这些贵人们一样,那我会挑选最聪明的女人当我的情妇,而不是最漂亮的,哪怕她跟她的孩子丑得像个青蛙,只要他们聪明,我就宠爱他们……您知道吗,其实许多高高在上的贵人们都是这么心想的。毕竟,他们的事业是自己拼尽全力赢下来的。倘若婚生子是个无能之辈,他们又怎么能让他继承我的事业,毁掉他们苦心经营的一切呢。”
“但是在许多地方,私生子是非法的,即使再有才能也走不上台面。而且史蒂芬妮·威尔吉利奥已经够聪明了。”德米特里强忍着不适,不客气地指出了这一点。
听到这里,身穿黑袍的法国神父笑得……花枝乱颤。德米特里已经如他所愿地掉进了他的陷阱里。
“哈哈,是啊,她既聪明、也漂亮,难得一见的大不列颠甜心……我要是威尔吉利奥阁下我也爱她。但是您注意到了吗,即使在这个重视家族观念的地方,她也只给她的丈夫生了一个孩子——而且,她的独生子却不像她一样聪明,是个沉迷于艺术王国的画家。”
“倘若伯纳德·威尔吉利奥阁下是您这样的人,我想她都不会跟他结婚。”
“您还看不出来吗,德米特里?那只能说明他是聪明女人史蒂芬妮容易控制的类型,而不是说明他道德高尚——米佳,您真可谓愚不可及。我的父亲就像商人一样头脑精明,他也不好色,根本不会做任何赔本买卖,哪怕是在婚姻里——我的‘父亲’向她渴求着珍贵的礼物,他还以为这桩生意很是划算呢。可是他只不过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自以为可以控制一个比自己更聪明的女人,结果反倒为她所擒获了。”
克里斯蒂安把手撑在自己的下巴上,向德米特里微笑。德米特里更加糊涂了。
克里斯蒂安的语气云淡风轻,但着实让德米特里吓了一跳,他用难以置信的惊愕的眼神打量着眼前这个傲慢的法国佬。
“难道伯纳德·威尔吉利奥先生一旦出轨,他的夫人史蒂芬妮就会立刻杀死他?”
但据德米特里所知,这些地位崇高的意大利人是从来不会挑选刚烈的妻子……不仅如此,他们管她们叫泼妇。伯纳德的妻子真的有能力或者勇气把他杀死吗?
“‘大公’阁下。您在旁人眼里——哪怕是在那不勒斯女人眼里——都不过是个孤苦无依、不谙世事的、无法进入任何正统婚姻的外人,不信您就去看看茱莉亚对您的态度。不要对任何人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我知道,您指望他们能给您钱和庇护之外的东西……但是,亲爱的‘大公’,别急着生气,您迟早会感激我的忠告。看看我的母亲和我,您就知道一个对伯纳德·威尔吉利奥诚实过、以为这样就能让他降下恩赐的蠢货已经变成什么样了。所以,不要站在错误的位子上,我的好‘大公’。您现在不如把自己看做一个女人,竭尽全力地想要从婚姻里获利。您想要钱买不到的东西,这些东西只能从一段真正可靠的婚姻中获取——可男人们只把您当做一个挥之即来的情妇呢!”
“那么,您想要我做些什么。”德米特里警惕地换用了法语。克里斯蒂安听到,就冲着他轻蔑地笑了笑。
“听着,米佳,您又不是谁的老婆。您要做的不是把自己的忠诚献给看起来更善良、更温和的男人,甚至也不是更冷静、更有权势的男人。而是要选真正有机会能在观众席上真正坐到最后的。如果您身边的男人怀疑您对他们不忠,您要做的可不是跪下证明自己,而是让他们尝到质疑您的代价……当情妇的全部好处都在这里了。”
法国人拨弄着自己的长发,满不在乎地微笑着。“可惜我嘛,一介神父,已经成为了上帝的妻子(天主教认为信徒是上帝的妻子),没机会为自己另择佳偶。”
德米特里绞尽脑汁地想着那里面有没有什么复杂的象征意义……他在想这会不会也是“惊人笑话”的一环。他知道“女人”是指家族之外的人,而“结婚”代指现在的这段雇佣关系。但他终究留了个心眼,没有把关于克里斯蒂安的这些话忠实地告知自己的雇主。
事实上,他本想请求伯纳德·威尔吉利奥阁下为自己寻找下落不明的哥哥,但克里斯蒂安的话打消了他的念头。他认为过早暴露软肋可能会让自己再度被一个位高权重之人操纵,所以他觉得自己最好继续只做个置身事外的保镖,不能期待任何金钱之外的东西。
他选择为克里斯蒂安保守了可能与前任看守者有关的、见不得人的秘密。何况那些话比起后来的那些,实在是太微不足道。这倒是让法国人松了口气。如果对手不是“大公”,他肯定不会说这样的话。
第二天早上,他又装得若无其事的,还装模作样地跟伯纳德·威尔吉利奥与他的妻子史蒂芬妮行礼,动作亲切而优雅地吻他们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