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昂人
里昂人
被称作“教皇”、充满耐心的新雇主那不勒斯人唐·威尔吉利奥阁下(donvergilio),宽松透气的意式西装,风景如画的度假胜地佛罗伦萨,意大利人可口的美食,这些对一个腱鞘炎病人的健康一定大有裨益。威尔吉利奥阁下叫德米特里·尼古拉耶维奇做一个保镖。虽说那让他属于职业杀手的自尊不太舒服,但他也很高兴自己能把时间花费在蓝天、白云、大海、日光上面……任何出身在俄罗斯的人都不会讨厌这些的。
但美中不足的是,他的教师“排比”为什么要跟他推销克里斯蒂安·萨列里这样一个人呢。
德米特里百思不得其解。他怀疑自己顽皮又冷酷的教师又在得意自己想出了一个绝妙、有趣、没人想得到的绝招了。
这个克里斯蒂安·萨列里,指的是威尔吉利奥先生身边的那个23岁天主教神父,一个法国里昂人。德米特里越尊重伯纳德·威尔吉利奥阁下,就越发不明白这个神父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总是能那样理直气壮、趾高气扬、大言不惭地待在他的身边!
实际上,克里斯蒂安就是弗拉基米尔口中的那个“有趣”的法国人,他是个如假包换的美男子,有着卷曲柔软的红发与蜂蜜一般的琥珀色眼睛,以及动听优美的歌喉。偶或威尔吉利奥阁下兴致大发,还会让他献唱一段据说在音乐剧里面很知名的唱段。
但德米特里却对法国人表达出了显而易见的厌烦与憎恨——他甚至认为自己迟早要跟这个出尔反尔、反复无常的歌剧演员决斗……要是威尔吉利奥先生真的能同意,他肯定会狠狠地揍那张歌剧演员的脸(但实际上,克里斯蒂安是音乐剧演员,但德米特里没有耐心区分这二者的区别)。
在俄国人看来,会说法语是上流人士的标志——一想到过去自己的那些附庸风雅的俄国同胞必须得付出辛勤的努力,才能跟一帮几乎天生就在说法语的法国人相提并论,米佳那颗独属于俄国人的民族自尊心就感到难以忍受。
虽说不是世上所有法国人都使人反感,但难道克里斯蒂安·萨列里,这种跟狗没有什么区别的法国人——他说话的方式、语调、发音,也值得那些上流社会的俄国人谄媚地模仿,甚至跪拜在他的脚下吗?!
“父亲,”大概是察觉到了俄国人的怒火,克里斯蒂安把嘴唇凑近了伯纳德·威尔吉利奥阁下的耳畔,花言巧语地轻笑着。他用那双妩媚多姿的琥珀色眼睛瞅着德米特里:“聪明如大公阁下,想必一定是会跳玛祖卡舞的吧?”
“我不会。”
德米特里果断地拒绝了这个优雅的提议。他难得地当着雇主的面撒谎了——其实,他是会跳的,只是耻于承认。
“那真可惜。但您可是被大家叫做‘大公’,总不能是个靠扮演贵族向老爷太太们邀功献媚的赝品吧?在历史上,您知道有多少人为赢下跟大公跳舞的机会就愿意一掷千金吗?”
“那只是个代号。实际上,我没有任何堪称高贵的血统或者显赫的出身。”德米特里咬牙切齿地答道。“不过,如果威尔吉利奥阁下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学。”
我不擅长跳舞,但我本来就不是为了跳舞才来这的……他本想这么说的,但克里斯蒂安已经先发制人地举手制止了他,接着慢悠悠地说了下去。
“学……?现在,大概为时已晚了。既然如此,依我看,还是那个闹得人尽皆知的外号‘情妇’更适合您啊。一个没有结婚的有夫之妇……您希望他为您献上忠诚与纯洁吗,père(法语:父亲)?但这位寂寞难耐的‘情妇’,没准转瞬间就会抛下您消失得无影无踪的。”
德米特里的表情顿时充满痛苦,他觉得自己遭受了前所未有的羞辱,以前当着阿纳托利的面喝威士忌时他都没有这么难受过。但这句优美动听的俏皮话却让威尔吉利奥阁下笑得前仰后合,好像没有克里斯蒂安的笑话他就会活不下去了似的。那法国人娇滴滴地靠在他的椅子旁边,像那些要面子的、没有结婚的小姐们一般,一边用一条洁白的真丝手帕按住自己微笑的嘴唇,一边悠扬自得地转过身去了。
克里斯蒂安的确是个美男子。但那娇艳、造作的姿势放在这样一个穿着黑色教士服的长发男人身上,看起来真是太扎眼而且奇怪了。他明明是个男人,而且是个神父,凭什么总要模仿女人的做派呢?
瞧他多么受宠,起初德米特里以为克里斯蒂安跟谢苗·阿纳托利耶维奇一样是个娈童——但是不是,不是。他真的只是个高兴时就引吭高歌的神职人员,跟威尔吉利奥阁下保持着可敬又清白的养父子关系。假如法国佬突发奇想,想找个女人甚至男人试试,甚至跑去往狗鼻子上狠亲一口,威尔吉利奥先生也绝不会介意的。
那他一定就是个弄臣,德米特里对这个结论坚信不疑。
……情妇(mistress)。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想着这个词,痛苦到浑身颤抖。那些人怎么能给他取这么恶毒的外号——假如真是那样,他还宁可去跳什么玛祖卡舞呢!
“大公”的名号已经足够有震慑力,他简直几乎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让身体在这轻松体面的工作中渐渐愈合就可以了。这本该是好事。但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世上的一切都是如此不公平,竟然气得躺在新居柔软的床上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