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

复活

等到中毒的德米特里在医院里脱离了危险，叶戈尔就把他迅速转移到了自己的一个藏身之处。那是1917年之前的某位富豪遗弃的一座度假小屋，是用来让主人在打猎后歇脚、放松的。

它是用上好的木材建造的——是它的那位早已百年的富有主人前往克拉斯诺亚尔斯克边疆区亲自挑选的，因此得以在接近一百年间屹立不倒。那经历凄风苦雨的硬木墙面上曾经挂着被猎杀的兔子、野鸭和大雁，但现在被维亚泽姆斯基医生挂满了需要的药品，他甚至设法给这里通上了电。

它隐藏在一片郁郁葱葱的密林中，因无人造访，周围长满了诸如欧洲越橘、蓝莓与覆盆子一类的灌木，没有任何宽阔的大路直接通向那里。

蓖麻.毒素没有解毒剂，所有治疗都只能是“对症支持”。好在青少年代谢旺盛，免疫系统和细胞再生能力比成年人更强。但不幸的是，德米特里在这个年龄已经把身体过度透支，中毒后康复的曲线不可能会像普通少年一样“满血复活”。

叶戈尔在圣彼得堡大学取得了医学和药学博士学位，而且临床经验丰富。有他在，德米特里当然会活下来。但之后每次战斗、训练都要付出更高昂的代价。

蓖麻.毒素主要通过抑制蛋白质合成导致器官衰竭，肾脏、肝脏最容易留下慢性损伤。他的后半生可能时常要承受疲劳、消化不良甚至肾功能不全。慢性胃肠不适也很常见，幸存者可能长期有腹痛、恶心或体重下降。至于神经系统，接触伤口吸收与全身反应很可能造成了外周神经损伤，会让他出现手部轻微震颤或不自主抖动——这对“大公”来说是灾难性的。

他原先就因过度射击有腕关节、肘关节和肩关节的损耗，以及小关节慢性炎症。叠加中毒后果，今后可能让这些旧伤更容易恶化。关节炎可能因此加重。伤势恢复减慢，小伤容易变成大伤，甚至需要更长的恢复时间。毒素残留造成的易感性类似“体质下降”，会导致耐力减弱、抗病力不足的后果。

最糟糕的是，德米特里·尼古拉耶维奇只有15岁，他的心理并没有完全成熟，更何况他还有着固执的完美主义。一旦发现自己的手不再绝对稳定，自我身份被动摇的挫败感可能会比身体损伤更具毁灭性。

“不要原谅我，先生。”

醒来以后，米佳只说了这么一句荒唐的话，就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一切还有补救的机会呢。”

叶戈尔不住宽慰他。这种含情脉脉、轻声细语的安慰，放在职业杀手这个行业里几乎是不可能的。

“‘雪橇犬’只比你大7岁而已。‘排比’刚给她取这个代号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而且也不是破锣嗓子。结果呢，她在刚毕业的时候就大意到把‘工件’给的毒酒喝了下去，所以才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那次她的错误、还有她的教师的错误，可比你严重多了。人都是会犯错的，特别是年轻的人。人们犯错，是为了积累经验，警醒自己以后不再犯错。”

在叶戈尔看来，除非根本不跟工件打交道，否则几乎就没有几个职业杀手一辈子都没中过毒。再说，中毒，就连电影里百密一疏的特工都躲不过……

叶戈尔在这收养了一只名叫“女主人”的白色长毛母猫，用英语来说，就是“hostess”——不过从另一种角度来看，也可能是维亚泽姆斯基医生被“女主人”给收养了。她捷足先登，比叶戈尔更早找到并住进这间小屋，是这座屋子真正的女房东。叶戈尔从来不用笼子关住她，总是在一边静静看看，或让她在温暖的火苗旁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或任她摇着优雅的尾巴走进密林里。

慷慨大度又充满友爱的“女主人”喜爱并信任着德米特里，也许是因为年轻人的身体更加温暖，也许是因为她喜欢待在高处。现在外面的天气渐渐冷了，她就不出门了，反而舒展着身体在病号身边打盹，露出雪白的肚皮。

“我妈妈也养过猫。”

德米特里告诉叶戈尔，他的眼神看起来正无比渴望着能够抚摸她呢。

“挺不错……那你喜欢猫吗，米佳”

“我的弟弟叶甫盖尼喜欢。”

德米特里自觉说错了话，突然就不吱声了，只默默看着“女主人”伸出有倒刺的舌头，没有任何功利心地轻舔他的左手。

“没关系的，你可以说下去。”

“不了。”听到医生的劝慰，他慢慢移开了视线。

多么叫人无可奈何的惶恐。如果“排比”或者“雪橇犬”在这，见到他们精心锻造出的“大公”正在被窝里像一只落水的兔狲一样瑟瑟发抖，准会心生不满。但维亚泽姆斯基医生认为他刚刚死里逃生，只是太害怕了……再说，再怎么样，他也才15岁。

叶戈尔长长呼出一口气，把提前想好的那些话说了出来。

“待在这里，米佳。我会帮你假死，直到你在足够长的时间里没有露面，让包括你的那些老师‘排比’、‘雪橇犬’，还有你紧追不舍的敌人阿纳托利在内的人都以为你已经死了（虽说这话不太道德，但依照叶戈尔对那两位教师的理解，他们绝无可能放过阿纳托利）。而我会帮你改名换姓，把你藏到一个所有人都无法调查、干预的地方。你聪明、漂亮……最重要的是年轻，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拿来学习怎么做个普通人。而且，要是你愿意离开，我可以保证你这辈子什么都不做也能衣食无忧。”

德米特里不吭声了。

“如果你需要我，我就跟你一起走，我可以把我了解的一切都教给你。”叶戈尔耐心地说了下去。“米佳，你还想当一个医生吗？那其实正是我所擅长的……那是你小时候的梦想，不是吗？但那一切都还来得及。很多人在上大学之后才开始学医，那时他们18岁左右……比起他们，你的时间还绰绰有余。等到你学得足够好，我可以帮你进入全俄任何一所高校取得医学学位。”

“那根本不是我的理想。”德米特里低声嘟哝着，把自己的头往被窝深处埋得更深了些。“不要替谁原谅我，先生，这样只会招致灾厄。上一个说想原谅我的人……他的下场不好。”

“米佳，你说的那个人是西里尔吗。

德米特里犹豫了一下，从被窝里慢慢坐起来，向他轻轻点了点头。看来，维亚泽姆斯基医生猜中了他知道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