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折
转折
夏天转瞬即逝。
泊今一模考得很完蛋。
分数在周六下午出来。一直到夜里她躺在床上回想时,惨白排名表反射的微光,还像一柄雪亮的、轻薄的刀从颊侧掠过去。
她在那一刻恍惚,觉得自己简直像踏入了命运的河流,回到了最开始分班的那一个夜晚。
数学小跌,英语溃败。
她按住太阳xue,在心里一笔一笔地算各项小分细则,越算越觉得发昏:
数学还能因为首考不涉及暂时放一放,英语作为大门类却要在几个月后就成为“高考”的项一部分——这两个字在她心里一烫。
而且它崩溃得莫名其妙。
泊今现在还能回忆起彭月薇在看到总表时露出的欲言又止神色。她翻来覆去,索性睡不着,明晚还要面对妈妈和姑的联合会诊,干脆摁亮手机在“x考神墙”公众号上看总结出的排名分数线——
看得她滑脱手机又跌回被子里。
手机的亮光在脸侧,像黑夜里第二柄雪亮的利刀,就把她原本关于前路的所有设想通通搅得粉碎。
泊今所在的省份,采用的是选科赋分和首考制度。一月份先考英语和三门选课,六月份全科开放。重叠的四门里择优选高分录入总成绩,因此每年考生们总要面临一个至关重要的选择:
“放不放?”
“放”掉一门,就意味着在首考获得满意分数的情况下,可以不再报名参加六月份的高考。
这样考生能在最后一学期少学一到四门,为强基计划、三位一体等高校的提前选拔留出时间,也在片刻不能安稳的紧张高三里,为自己挣下一点喘息的余地。
何况泊今有意试试看c大的强基——它要求人拿出一个令大多数学生咋舌的首考分数作敲门砖。
而她的一模分数考得像块板砖。
因为复杂的制度拉出了足够错综的可能性,“焦虑”会在计划不同的学生们身上轮番碾过。泊今忍不住想着那些擅长小三门的朋友们现在该有多轻松,魏亭羽、高跃还有……钟叙。
她在脑海里轻轻掠过这两个字,就忍不住把自己往绒被更深处埋。自从他生日那晚,她几乎是把心意半挑明递给他之后,他们之间的距离仿佛就只差了最后一层窗户纸。
薄的、脆的,像江米纸,能够看见对面影影绰绰的轮廓。如果用微微发汗的手指触摸上去,也许就会溶出一个像山火爆发前兆的,微小的缝隙。
会有风流过。
但一切都建立在一个先提条件之上:他们得有谈及“未来”的权力。
从前泊今觉得“喜欢”舒适、广阔,因为潜意识里知道两人位次相近,知道钟叙的目标也是c大,两个人的前路大有重叠的时段,所以自以为“未来”广阔无垠。
但“未来”,偏偏是最难以捉摸、瞬息万变的蝴蝶轨迹。
泊今仰面躺倒在毯子上,感受到黑暗是微凉的织起的布匹,它轻快地从口鼻上滑过,让她屏息、惶惑,在颅内播放千万件失利的前例而且害怕——
那会是“我”。
她揪住睡衣的前襟,像抓住救命稻草在通讯界面滑动——屏幕最上方的时间显示为两点。林斐、丁姮和魏亭羽的头像都在安静地回望她。但泊今最终什么也没有发出去。
因为她有点绝望地发现,命运是狭窄的。她被困在压缩的石壁里,来人只能注视而没法感同她的恐惧。
设想里,“做着梦”的林斐像是过去的她,已坦白心意的魏亭羽是未来的“于泊今”。
但如果,她的生命轨迹可以被拆解成无数定格的关键帧,“这一刻”是永远不会有人能够踏入的——因为标着“我”的指针正在经历它。
于泊今被名为“情感”和“失途”的冰冷丝弦缠成一个茧。她慢慢地停下无数次的输入和删除,明白自己最恐惧的原来是——原来是“无力”。
就是这时候,她发现页面的顶端出现“正在输入中……”的字样,随后是听来有点空冽的消息提示音,像冬天清早被凉水一激。
备注着“魏亭羽”的头像后面出现很短的问询:
“还没睡吗?”
她停顿片刻,解释:“我看见你那边好像想发消息。”
泊今像在沙漠里遇见了月牙泉。
她轻促地喘了两口气,想要把身上沉重的恐惧卸进狭窄输入框里,可是情感退潮以后,所剩不多的疑惑抓住她:
魏亭羽……为什么会在这时候点进她的页面?
“叮咚”的提示音给她回答。
它像门铃或者萤火虫尾灯亮起来的那一刹。但在泊今不可置信地用指腹去摸那一行字时,门铃也好,萤火虫也好,通通都沉重得往下坠,陨灭得无声无息。
她说:“我和他彻底掰了。”
泊今的话被堵在唇舌下。
在对魏亭羽的开解——或说那其实也是泊今对自己的抚慰下,她们一直相互通讯到早晨五点。
最后,她对泊今说:“你说得对。原来‘喜欢’真的让人痛苦又无法转圜。泊今,未来是空空的东西。”
而他们彻底走散的导火索,就是周昱深的分数。
她曾想,“已坦白心意的魏亭羽是未来的于泊今”——而“未来的”已经变成灰色被打上“badending”。
泊今坐在沙发上的时候还恍惚想着她。
她放下手机的时候,天已经转为灰白色。泊今没有丁点睡意,她起身像游魂一样在安静昏暗的房子里走。岑恩这个点还在熟睡,所以她们的房子像是一座死去巨人的躯体,慢慢变得,或者说一直是冷藏室一样的冰凉。
她呆呆在沙发上坐了很久,像蒲公英种子不知道那里可以落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