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然
昭然
泊今想不明白,闷闷地用被子盖住头。
再有闲暇细想这些事,已经踏进了八月。
朝中虽然一向自诩奉行人文教育,在升高三的紧要关头,还是不能不安排暑假的集体补习。
“这么快就只剩半年了。”丁姮近来的学习劲头叫人叹为观止,“首考,首考,三位一体报名,择校然后就是最后一场定胜负。”
她有点儿忧郁地翻着数学练习卷:“不知道悠闲闻路边柚子叶的好日子还剩下几天。”
仿佛是为了应和她的话,董怀化挥着数学答案从前门进来。
“哎——”前桌两人齐齐发出一声喟叹。
林斐还在发愣。泊今蹙着眉对老董抄在黑板上的选择题,越看越心慌。她摇一摇身边人的手臂:
“你错几个?”
小林还没回神,倒是嫌后排看不清凑近来的高跃冲她晃了晃手指头:“我错俩。一个蒙错,一个踩陷阱。”
自从之前那一晚过后,小高同学就很黏泊今。她原本就生得大五官,眸色头发都是亮亮的深棕色,这样在太阳底下展颜巴巴地望着人的时候,完全是一只亲人的漂亮金毛。
但是这一回,需要被安慰的显然不是小狗。
泊今耷拉着肩膀,把她伸出的手指再掰起来两根,作流泪状抵在自己胸前:“嗯——”
高跃看着自己的手掌,一凛,像正义骑士一样拍拍女孩儿的脑袋:“那是因为……这次特别上难度嘛,而且我这一门超常发挥的——”
她一把拽住从身边路过的钟叙:“考前问课代表问的。他讲题超清楚,可以多求教!这样下次就一个也不会出错了!”
路过的钟叙一脸懵地回身,看见于泊今的模样后,很顺杆爬地微微俯下身。他笑眯眯地问:“怎么样,要不要‘多多求教’?”
这人心思好坏。
泊今被他突然靠近的举动惊得往后仰。林斐这家伙偏偏这种时候最起劲,她抵着泊今的背,在耳边低声地一字一顿调侃:
“怎么样,要不要问问讲题‘超—清—楚’的课代表……”
泊今不动声色地肘了她一记,脸颊红红地摇头,又点头。
都怪林斐。明明是很正常的互动,被她一讲像什么一样。泊今糟心地看着钟叙愉快离开的背影,耳边还听见高跃带点儿疑惑的语气:
“以前不知道,课代表人这么外向的……”
小狗好像不止有一只哦。
搞不懂钟叙是什么心态。在泊今知晓了他过去的经历以后,这人就对她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亲昵劲儿——好像身处一群陌生人里,却唯独他们两个是旧相识。
而且他偏偏全不自知。
在他们恰重逢的那段时间里,如果要用动物来比钟叙,那么除了狐貍没有第二种讲法。他同时是让人心甘情愿走进圈套的诱饵和猎手,费尽心思、千般转圜——只是为了轻轻地告诉她:
“于泊今”的存在意义非凡。
可是现在,此人却好像已经了了一桩心事一样,做什么都只是发自本心。
所以于泊今才犯难。
是仰赖、孺慕还是……“喜欢”?或者这些本来也交融得无法分开,在漫长的友好共处里成为了他的一种本能。
她猜人动机最准,唯独感情看不明白。
这不公平,她想。他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独自和“于泊今”变得熟络时,她对“钟叙”这座庞大迷宫的规则却说得上是一无所知。
不过——泊今低下头去订正错题,失手的考题也好,搞不懂的人也好,她都会一一地去试试看。
托大题稳定的福,泊今数学还和上回差不多。因此轮到董怀化在讲台上坐班时,她还能神色镇定地排队问题。
怀化深信慢工出细活,致力于找到每一个人的薄弱点做分析。尤其暑假补习有相当多的自修课,他往往能提一个保温杯一张试卷坐上一下午。
丁姮现在像个勇士,总是提着红笔就往上冲。她曾经转过头来,信誓旦旦地教大家一个提高注意力的诀窍——
不看眼色。
“什么意思?”林斐听的时候来了兴致,因她是一个不留神就要看上旁人眼色的人。
“就是——”泊今回忆着她的话悄悄往台上观察。丁姮弯腰指着一块地方皱眉,似乎是一直没有搞懂该怎么往下推进。董怀化就无法使用一些“秒了”的诀窍,只好把这块儿知识点掰碎了讲给她听。
好像上了一堂私教小课似的。他说着说着口干,举起保温杯把白水喝出酒的气势。也许是刻意,也许无意,他看看丁姮摇摇脑袋,用状似宽容的语调说了一句什么。
泊今看着就心一紧,这种听着像安慰的语句才最叫人伤神。具有权威性的老师的叹息,仿佛往人的学习命簿上按了个戳。它等待着有一天人跌倒在途中,于是它得以迫不及待钻出来背着手摇头,为她下批语:
“果然是天分不够。”
丁姮看也没看他。
她点头真如捣蒜,模样听话得像小鸭。但是于泊今一看这人神色就明白:糊弄。
董怀化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他实在是无计可施,认命地掏出纸给她演示。
下笔前,老教师看一眼讲台边排着的长队,拿笔点一下其中的钟叙,清嗓:
“要问选择倒数两道的找钟叙——他思路可以的。最后一堂课我再抽三十分钟集中讲。”
于泊今低头看试卷。